老
读张悦然的《老》后,我常常躺在沙发上,感到一种,莫名的焦急与恐惧。书中关于老去,几乎是以一种端正,不缓不急甚至平淡缜密的文风去叙述的。这仿佛在我面前摊开了一副臭牌,我无处选择,必须接受老去。我尽管处在一种有力气的年纪,可是偶然间的几根白发,或是几条浅浅的皱纹,与青春这个饱满的名词相比,却显出一种莫名的预料感,在这个早熟与矫情的年纪,思考一种暂时无法接近的,残酷的生活状态,总会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所以我从零星的记忆里搜索了几丝关于老去的往事。去感受曾活在我空气中的老去。
一
在农村,为了避嫌,我们总会喊人的去世为老了。这可能是我最早接触的,关于老去的名词或者说动词。老去就像是死刑犯的临刑前夕,被通知自己即将离世,便孤独的躲在清冷的牢笼里。老去的人就像是只走电的玩偶,身体的电量被消耗殆尽,发丝沾满岁月的油腻。尽管这世间每个人都被定义了死亡,可是老去的确是离终点最为接近的位移。自己把早些年情感中所有的痛恨不满,都一股脑儿倚老卖老的发泄出去。扬手一摊,两眼一白,没错吧!我老了,马上就要死了。所以你得让着我。语气油腻无奈,又显得可怜。
邻居张阿妈七十多岁了,但外表却显得更加硬朗。她喜欢坐在椅子上抽红塔山,白壳的。在椅子上的她不是那种大摇大摆,仿若阔爷般的姿态,她只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抵在双膝上,用拇指与食指去夹着烟,是一种使命般的动作。每当我去他们家找阿飞时,她总会用比家犬还要快的反应速度,瞅着我。用浑浊的眼神告诉我,阿飞不在。
真的?嗯,别骗我。
骗你奶奶的。
她的脏话是那种没有一丝预料的抨击,就像是说话般随意。
尽管我已经听见了阿飞的声音,但是为了给她留下一个作为老者的尊严,我默默的跑远了。
我的成长印照着她的衰老与不甘,她仍旧抽烟,但是姿势开始蜷缩,小小的缩在椅子上,鄙夷的看着行人,撇着嘴,吸着烟。
她患癌的消息与她去世的消息的时间跨度其实并不大,可能仅仅个把月的时光。我可以想象一个对于老去愤恶嫉世的老人再次被命运击中,疾病加重了身体机能的老化,风镐吹碎了骨骼,最终在她不知名的死因中老了。
我其实并没有在意太多,这些并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在自己的眼里,她的离世很快就会被遗忘,但总会在我的潜意识里留下一道道轻微的抓痕,不痛,但是总是在提醒我老去是痛苦的,苦涩的,近乎于绝望。
二
姐姐跑到宿舍找我的时候,我在读一篇日风的文章,是关于一种食梦的兽——貘的故事。刚看到一半,姐姐就出现在我面前。她有些慌忙说:咱奶奶病危了,快走吧!
这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亲人告诉我另一个亲人的病危通知。我说不出任何话来,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呆呆地像个游魂一样跟着她,我无法说出当时的滋味,也哭不出来。只是像有一块大石头重重的压在心里,不是滋味。
奶奶静静躺在炕上,身上连接着呼吸管,不过早已在呼吸机上撤下。自从宣布了奶奶病危后,所有的心电图或者呼吸机仿佛都已没了用处。母亲拉我靠近奶奶,因为痰的无法排除,她的呼吸像是打鼾似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我不想接近她,或者说,我不愿意走进房间,因为站在门口,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不打开房门,就不会确定她真的与我阴阳相隔了。
整个下午都很沉闷,奶奶那边的亲戚陆续赶来,邻居也围成一团,他们都说:我真是没想到,先走的是她,平时身体多好啊!也不得啥病,昨天还和我说着话呢,咋就,唉。来来往往,哭声抽泣像是未开奏的丧乐般,沉沉欲睡。
是在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她一口气再也喘不上来,就这样她没留一句话撒手人间了。
老去真的是件简单又麻烦的事,太多意外,太多来不及的东西直到真正老去也没说出口。老去也是件幸事,从出生到离世,只有老去才会有这么多人赶来,到现在你才知道,你的生命里曾经拥有过多少人,多少远近关系在血脉里交织难析,但是恐怕真的有些晚了。老去真的是件繁琐且害人的事,几家人守夜,一边哭一边迎接从外地赶来的人,直到再也挤不出泪来,直到双腿麻木,更不用说心灵上的。
三
其实老去对我而言,是身体的老去更恐怖,还是意识上的恐惧更令人害怕呢,我也无从而知。但是似乎来说,我更害怕意识上的失良。我们厌恶老去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邻居阿妈比我奶奶小,仍然健在,但是似乎活得比死亡更痛苦。她有一双老寒腿并患有静脉曲张,所以她必须拄着拐才能走路。她穿着过时的衣裳,几乎一个月都不换,不洗澡不刷牙,头发像乱糟糟的鸟窝,每天都躺在大路上,两眼无神的看着路上的人。她总是认错人,把我的名字叫成其他人,也时常骂人,把脏话像家常便饭一样挂在嘴边。她就这样没有希望的赖活着,过了十几年,她还是那个样子。
我们真正厌恶她的是什么?是病痛的身体还是麻木的心脏?恐怕我们早已心知肚明。
老去真的是一个恐怖的词,但真正恐怖的应该是那些未老先衰的年青人吧。相反那些童颜鹤发,心平气和的老年人更令我们羡慕。
尚处年青的我们去揣测老去,似乎有强加于愁的嫌疑。但是再看一遍张悦然的老,似乎老去也不会像她说的那样难堪,痛苦。毕竟每个人都会老去,我想我们真正们做的,只能是到老去那天,仍然有颗年轻的心罢了,平和的去面对真正的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