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黑夜是我的墓碑(流浪歌手——韦迦)

04年秋北京东北旺旷野


“我静静的坐在窗边,坐在我自己的秋天。世界在遥远的风外,心中只有起落的云烟。天空会有青鸟飞过,我却再也不会飞翔,曾经最真挚的誓言,都轻碎的像落叶,曾经生命一样的爱情,竟成飘渺的云烟。 我只想静静的进入秋天,静静的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风中,静静起落的云烟……”

每到秋天,独坐窗前,就会想起这首“静静地进入秋天”的歌来。

十多年前浪迹京华,大神级的壮族流浪歌手阿韦创作的这首歌,一直让我难以释怀。

秋天忆故人!此刻的我归隐于天山脚下,那逝去的岁月在这寂静如墨的秋夜如潮水般涌来。

快二十年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98 年冬天的北京,保利大厦下的地铁通道。

一袭黑衣,身材瘦削,凌乱乌黑的长发随意的遮住了棱角分明的半张脸颊,一副落拓不羁的流浪气息扑面而来。这就是印象中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

什么样的灵魂就恰好装进什么样的躯壳里。他就是天地间流浪的歌手!

我正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唱得火热,突然,眼角余光看见一黑色身影坐在我身旁。歌罢,随意聊了几句,他唱了首自己的歌,颇有崔健一无所有的味道。但唱词却很难听懂。他用带有浓重家乡口音的普通话问我,是否喜欢朋克,我说喜欢罗大佑。

北京唱地铁的流浪歌手,以群体出现,我们可以说是第一批,在灰暗熙攘的地下通道用歌声迎来新世纪的曙光。

上班高峰过后,我们就从郊外的出租屋或地下室四面八方的赶到地铁沿线“各就各位”,有时几个歌手还得排队。不管是收获了处罚、委屈还是花朵、知音,我们就是这样,以这种生活方式度过了生命里的黄金岁月。

和阿韦就在这样四处游唱的生活里时常相遇,慢慢就有了点了解。

他家在广西西部的群山深处,贫穷闭塞,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大山,靠自己的音乐报答母亲。是音乐开启了他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和向往。初中毕业就独自踏上了漂泊路。

“我说风,来吧,找不到幸福我绝不后退;即使黑夜是我的墓碑;在伤的痛我也要上路;我不要这样孤单的活。我要穿过黑夜,顺着星光,来到你的村庄。”这是他的另一首歌“绝不后退”的歌词。当时听他唱时,很是振奋。他至今还在京城固守着他的音乐梦想。

他的歌词中出现频率最多的是“野花 、村庄、泪水 、星光、绝望、孤单……”在这喧嚣繁华的京城,他是哑巴的孩子,他是孤独的王!

我们不相见已八年了。今天在虾米上听到他的新歌,吓我一跳!声音低沉,感觉更加绝望、阴暗还带点宗教、迷幻意味,编曲录音都比以前好多了。他愈加孤绝的走向他的灵魂深处。也许这就是他当下的状态吧。他的音乐才华我是十分仰慕。

这个世界有多少看似卑微弱小的生命,其实都有着最强大的生命力。

99年北京东湖那个冬天,我俩住一间平房。有天晚上他回来很晚,独自在火炉上就着火锅喝酒,不知喝了几瓶,倒头就睡了。早晨我感觉中了煤烟,叫醒他快开门。原来他炉盖敞着就睡了,险些送命。我把他狠狠训斥一顿,他也十分倔强,立马搬家去了别处。看着他在寒风中守着简陋的家当,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在生活上陋习深重,任意的抽烟喝酒熬夜。四季都是一身黑衣,很少见他读书,但写出的歌词却诗意盎然。

03年秋天,我俩又在海淀区东北旺见面了。那是一片中国摇滚乐的乐土,我去的时候已快要拆迁。

居住环境脏乱,但稍微走出百十米远,就是层层的树林和开阔的田野。我俩时常徜徉其间,百望山依稀在夕阳影里听我们歌唱。

由于地铁安保加强又装了电梯,那时我们很少出去唱歌,他几乎天天在一台破电脑上鼓捣自己的歌。啤酒瓶廉价的烟头充斥了狭小的房间。冬天就裹着被烟头烧破的棉被蜷缩在床上。但就这样没见他生过病,冬天还用凉水洗头。记得有次天冷他找不到衣服,最后居然在积雪的屋顶上找到了那件冻得硬邦邦的衣服!

一年后我搬到三环边的地下室,他一人还在那坚守着。

有次我去看他,刚下了公交车,就看到了一片废墟的村庄!

寻着依稀可辨的路迹,踏过瓦砾灰土下曾经的热土。心中感慨万千!村庄西北角还有零星几座低矮的平房,他是东北旺最后一个音乐人!犹如一面映在夕阳下猎猎的旗!

翻看十多年前的日记,留下名字最多的就是阿韦。记得05年春节,我们一起在朋友家度过,我给他改了个艺名“韦迦”,颇有禅意,他至今还沿用着。

忘不了坐在夕阳下的田埂上一起歌唱,忘不了我俩录音结束在午夜暴雪的街头后狂呼乱叫,忘不了在夏夜的后海游泳嬉戏,忘不了在什刹海卖唱片一起吃煎饼的快乐……

这世界上的人啊,五花八门,多的去了。可这快乐的法门,犹如迷宫,谁能轻易得到它呢?一无所有还是家财万贯,特立独行还是随波逐流,谁也多不了那一丁点儿光阴!

阿韦后来迷上了埙。这个来自泥土的吹奏乐器,发出的凄婉商音,在他后来的音乐中大量的出现。

07年初,在北京“无名高地酒吧”的最后岁月,我和他一起在酒吧度过。酒吧在蒸蒸日上的初夏戛然而止。

那时酒吧天天有演出,"IZ 杭盖 布衣 周云蓬等,"但他似乎没多大兴趣,终日在二楼的隔间默默地摆弄自己的音乐。有时来了朋友,他也会到舞台上唱一下。但那时,他几乎唱不了完整的歌了。问他喜欢谁的音乐,他回答是冬子。

09年春末,我巡演间隙在京逗留一月。晴和的一天,我在后海边弹冬不拉,忽然就遇到了阿韦。他剪短了长发,依然落魄而憔悴,脸上有了黑黑的胡茬。手里提着圆筒音响,背包里是自己的唱片,他是来这卖唱片的。

我们云淡风轻的聊了几句,就各走各路了。这就是至今最后一次见面。

在偌大的京城我俩时常偶遇,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缘。但岁月让我们变得沉默,生活让我们变得沉重。那歌唱过的青春、理想、爱情是否还在心底吟唱?

静静地进入秋天,静静地进入生命的秋天。即使两手空空,即使黑夜的墓碑将你掩埋!

韦迦,壮族流浪歌手,诗人,他的音乐传奇还在继续,中国独立音乐史册上会有他浓重的一笔。

99年冬东四十条地铁(最后长发者阿韦也)

(99年冬东四十条地铁,后面带帽者民谣歌手朱光宇)

05年在北方兄弟录音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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