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后的小镇往事(九)

在还能分得清四季的那个年代,在秋季末尾的那段时间里大雨冲刷着整个小镇。云层变低、车辙碾压而成的淤泥堆满了上学的小路。路边的草垛柴堆已没有躲雨的空间,邻街的房门前,挂满了过路人刮鞋底时留下的淤泥,熙攘的小镇随着雨季开始变得沉寂起来。

从课本上学得的 “看云识天气”开始在这个季节不凑效了,所以间歇下雨的季节加上不爱带伞的孩子,在放学时和大雨不期而遇会是常有的事,大部分家长那时并抽不出时间去接孩子,并且因为大家都被生活磨练出了很多,在雨天里凑合着回家的方式。

每当大雨在放学时倾盆,总会有一两个选择直面大雨步履如常的出世小伙儿,也会有一路狂奔选择跟大雨拼速度的汉子,虽然他淋到的雨可能并不比前面的小伙儿少。但是颇有气势的做法往往会带走一拨效仿者,他们在学校的大门下倾巢而出。在回家路上陆陆续续撑开的雨伞中,我选择了与他人拼伞,翘了边儿的小伞下挤满了嬉笑的孩子。

如果童年的学校时光也有四季的话,三年级末对我来讲就是即将到来的立冬。

那时候学习只要开启了下坡路模式,基本上就很难再回头了。留堂、体罚、迫于学习压力而讨好学习委员及班长的破事,占满了在校的时光。并且厄运多会同时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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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罚就成了我一度的意难平,虽然从我做旁听生开始它就如走马灯般带我初尝生活之不易,但是那时的启蒙老师出于某些原因并未下重手。而三年级打开了这扇新世界的门,他们超越时代的做到了男女平等。以及某种程度上的绝对公平,戒尺下墙根边儿大家都是沦落人。虽然皮肉之苦更重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罚完了照样嬉皮笑脸,偶尔还能表演一把抹眼泪的低级桥段。的亏那些老师并未拆穿这些。

但这些看似无害的体罚,在那一天统统变了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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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节劳作课(注记),由于大多数劳作课的物件,在开学一周左右基本上就在家被败完了。所以正式开课时往往已没了教材,全得靠老师现想个物件,加以临时安排。加上那时流行的代课文化,于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作为代课、安排了一个挺常规的手工项目:“包饺子”。可是在放学时的喧闹海洋中,课程要求之类之被传达到了前排的同学,那些早已望向后门准备起跑的学生。并不知道这个故事拉开了它残酷的序章。

次日午休过后,略带昏沉的第一节课手作课、觉没睡清醒的孩子迎来了他们的代课老师。我现在仍能回忆起这位老师精确的长相,与我父亲般精瘦的身体、在秋收时被晒得黝黑的皮肤、但挡不住谈吐里异于周围人的学者气质、教书育人近二十年。中间有重回大城市的机会,但却选择了继续留在这个第二故乡。平常他多穿一些灰麻色的西装、及淡黄色毛衣背心。浅灰色西裤加上锃亮的皮鞋,头发虽已半秃。但得益于打理的好,整体看来也并不突兀。我们一开始都很喜欢这位谈吐不凡的人,喜欢他的故事。喜欢他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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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教室、那天同学们的“老师好”刚刚喊道一半的时候,他便已经走到了教室中央,平静的提出要提前看看,我们是否按他的要求准备了做饺子的:面粉,这下子后排的学生们瞬间没了睡意,心想得,又得罚站了;最好别扎马步啊,这刚睡醒的谁有力气啊。于是烦意上头叹息不止,各个儿抓耳挠腮。

但老师的脚步已经默默的,挪到了最后一排的桌子边上。他决定从最后一排开始检查。不出意料的,第一个没带、第二没带、第三就是我了。

前两人,被老师推到了后面靠墙的位置开始预备罚站了,我也准备自觉地朝墙根走去。但身还未转便被一巴掌重重的糊在了额头上,学生生涯再度失去重心的我,倒在了空空的过道里,后脑勺也跟着地,耳鸣及眩晕的感觉还未来得及给我反应,肚子又结结实实的挨上了如雨点般的皮鞋尖儿。我没能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体罚,我只有本能的害怕。我的身体开始蜷缩,但是在耳根被他提起后又忍不住还是把身体给支棱起来,累了的他扇了我最后一个耳光,嘴里咕哝着平日里听不到的污言碎语,那一刻他跟田间巷尾那些大嗓门的叔姨没什么区别。

可能是发泄够了,也可能是没力气了,在吼完一句滚出去弄面粉后,乌压压一片的同学们惊恐的跑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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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下前排为数不多的学生,带了面粉的他们估计也早已无心包饺子了吧。而被赶出教室的那一拨学生围在我的周围,叽哩哇啦的说着各种脏话。但骂完一通还得找面粉啊,我作为一个玩泥巴长大的孩子,觉定用泥巴代替我们在学校里根本找不到的面粉。于是在学校院墙旁的鱼塘边,一群孩子在上课时间挖起了泥巴,那时看着平静的鱼塘我的思维跌进了一个深渊,生平第一次我希望一个人消失。

在往后不短不长的学生生涯里,我曾今无数次回忆过那天下午的事。那天其实阳光明媚,秋风尚未带来寒意。虽然体罚是那个时代校内常有的事,其实再说大一些在时代背景下,现在我可以理解那个年代的知青老师为何会觉得憋屈。他们也就这样窝在了一个落后的地域,空有一腔热血却被现实晾凉。那天的事我从未跟母亲讲过,那时的我害怕被针对,并且母亲也很难接受一个曾经教育过她的初中老师会变成这样吧。写下这段苦涩记忆时,往日复杂的情绪早已被熨平。它被叠的整齐,它被收进抽屉,它成了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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