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正在无聊的翻手机,信息栏跳出一条信息,开头是我的名字。
我本不期待再收到她的信息,从北京回来没几天我就把她唯一的联系方式也拉黑了。
原本是想留一个电话,也许以后的某一天她真的会像她哭诉中说的那样,回四川,当面给我谢罪,我挺天真的,甚至还有点善良,其实我是愿意相信她的话,只是心里过不去那一关。
热脸贴冷屁股,给人当背锅侠,遭遇闺蜜的横刀夺爱,还有其他各种龌龊的事情,我都经历过,应该习以为常,但是在她这件事情上,我承认难以如常面对。
学生时代开始,我就认定她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互相之间都是真诚的。可是今天接到她这一条信息,字字句句充满感谢,言语间又飘忽不定,不知所终。我觉得我被当成傻瓜一样玩弄了,而她只是一直比较擅长表演而已。我感到自己被抛弃了。
其实我不恨她,毕竟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的友谊是最纯粹的,当她声泪俱下的向我坦白,为什么不能在北京大方见我的原因之前,我已经猜到一些不好的信息。我下意识觉得是她的阻力来自家庭。
我和她的先生只有两面之缘,一次是在2010年的北京,第二次是在2017年的成都。她的先生是一个正经八百的成功人士,早些年,我还在成都找工作的时候,她和先生已经在北京的通州区购入了一套三室的房子。那时,她在一家知名外资广告公司做媒介总监,她的先生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高管,在我们这帮同学眼里,他们是很成功的。如今,他们在北京六环外又购入了一栋欧式联排别墅,一儿一女,七国学籍。
她是一个理性,温柔,又上进的女孩,上学的时候她是学霸,我平平无奇。他的先生温文尔雅,个子不高,但给人感觉稳重妥帖,双商在线,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他们是校友,师妹爱上学长的故事。她说,她很爱她的先生,即便到40岁的年纪。
最开始,我一直被自己的感性所左右,在我去北京看她之前,我们已经有三年没有联络了。三年前她突然没有解释,没有征兆的将我拉黑,对于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我,难过是双倍的。
她在北京,我在成都,我们有各自的家庭,平日里很少联系,但还是很关注对方,那些年我们即便不常聊天,但始终保持亲人一般的默契和信任。在我心里,我很感激她,从上学时开始,我们就无话不谈,虽然不在一个班,我们还是书信不断,我们鼓励对方,告诉对方自己喜欢的人,告诉对方自己的沮丧焦虑和痛苦,我们帮对方释放压力,我们一起笑,一起哭。我一直庆幸自己如此幸运,在那个只看学习成绩的岁月里,还有这样一个如此优秀的女孩愿意敞开心扉和我成为如此亲密无间的朋友,我们彼此坦诚,彼此珍惜,彼此懂得。我曾经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那天我在家里收拾过去的信件,无意间翻到她的信,我仔细的读了很多遍,她的字很有特点,圆圆,胖胖,没有人可以模仿,那是她独有的魅力,而这种魅力,却洋洋洒洒的积累了厚厚一摞,存放在我的书柜中。她的一字一句坚定而温暖,在我最迷茫,最孤独,最沮丧的中学时代给了我最宝贵的力量。她总说我是最好的, 我是最棒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她鼓励我走过最悲伤的日子,她的文字就像冬天里的一杯红枣桂圆茶,温暖,香浓。
突然有一瞬间,我好想流泪,我们已经三年多没有联系了。时光匆匆,甚是想念。
我通过另一个同学要到了她的微信,我主动加了她,她也立刻通过了我的好友请求,并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打开语言,录入了一段话:“Q,你是Q吗?你是不是不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你敢不敢说到做到!” 我放下手机,心里五味杂陈,但是我不后悔,在我们的关系中,我努力了,不管等来的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接受。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回复,直到第二天上午。
收到Q的信息,已经是十一点,我本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就算是我过去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事情让她无法忍受,因而失去了这个朋友,我都认。在一段关系中,但凡有一个人采取主动,两个人的关系都不会轻易的无疾而终,不算是友谊还是爱情。
Q回复的信息说:“Y,是我,最近一段时间我状态一直不好,很焦虑,很沮丧,觉得生活找不到出口,我觉得我找不到人生的价值了。你的微信,是我儿子误删的,连另一个同学S的微信也删了,他还打电话问我怎么回事,我都一一解释了。给你看截图。” Q发来一些截图,我半信半疑,如果是误删,为什么后来不能重新加上,哪怕是解释一下也好,这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如果真如她所说,这三年的失联期只能证明,我在她朋友的身份中只占据一个普通的位置,甚至是可有可无的。面对一个曾经无比在意的一个脆弱的女生,一个曾经把我当作亲人的朋友,我实在不能单纯的依靠理性来分析她的行为,只突然觉得共情她正在经历的情绪,就像我正在经历的一样,同样的迷茫,不甘,沮丧,看不到希望。
此刻的我,几个月前刚刚离婚,被父亲赶出家门,为救治母亲突如其来的重病四处奔忙,卖房,租房,搬家,吵架,我知道一个深陷困顿的女人,不管在外面有多强悍,一个人独处时依然可以脆弱的不堪一击。我希望劝慰她,就像曾经她不厌其烦的劝慰我一样,我想给予她重新活过来的力量,同时也为疲惫不堪的自己披上战袍重新回归属于我的战场。
我抛下一切杂念开始听她倾诉所有的困惑迷惘,我们又像上学的时候一样可以再次如此亲密,我很欣慰,以为我们又可以如同过往一样,这三年多的空白失联期没有让我们错过,一切都好像朝着我理想的方向发展着,我们还是彼此在意的,我们的友谊还如学生时代那样牢固不破坚如磐石。
一周以后,我买了去往北京的动车票只身前往她的城市,我想见她,当面跟她说说话,就像她在信里说的,她想像着有一天我们可以在飘着柳絮的小道上,在北京春天的阳光里慢慢的聊着过去的事。五月的北京是柳絮飞扬的季节,我突然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在飞驰的动车上,从清晨到黄昏,我一直陷入即将与她见面的激动情绪中,还有些许的自我感动,我觉得我在做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为了一个在我心里非常重要的朋友,我觉得她现在需要我,像落难的人们需要突如其来的超人解救她们于水火之中。我哭了。
当我到达北京西站的第一时间里,我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我来了北京,她的回应中没有我想象的惊喜和兴奋,更多的是克制而礼貌的欢迎还有吞吞吐吐的询问,呆几天,想去哪里,住的地方不要管,她来安排,我有些失落。
我背着行李,走出火车站转了地铁到达与她约定的商场里,我找到了她说的那个西餐厅,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一天了,我又累又饿,她说她在买奶茶。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以后她出现了,还是以前那个素面朝天的样子,但是精气神却差了许多,她的头发随意的扎着一个低马尾,一边碎发已经垮掉。她的穿着并不精致,没有北京高金阶层的气势,只是在白色的卫衣外面套着一个红色的薄绒背心,一条深灰色细腿绒裤已经有些泛白了。她见到我,喜悦中带着疲惫,我们还是像从前那样说笑,打闹,没有一点陌生感。
我们在奶茶店稍坐了一会,等到接近晚饭时间,我坐上她的车一起去接她儿子和女儿下课。学校附近有一个很安静的公园,公园里柳絮纷飞,我们聊着,走着,就像是她信里写的一样,我将她的信说给她听,原以为她会很有感慨,但听到的只是简单的一句附和:“呵呵,现在不就是吗?柳絮纷飞,北京的小道上,我们聊聊过去的事。” 超人来了,可是人们的脸上并没有期待。
她没有在北京西站的站台上焦急的等我,我们没有激动的拥抱落泪,我们没有那些说不完的话,她没有解释为什么我们会失联三年,我非常确定的感觉到,我的出现只是一厢情愿的单项奔赴,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晚上八点她送两个孩子回到她的别墅,安顿好孩子们以后,她带我简单的参观了她的家。那是一个非常欧式的建筑,一共三层,家里的装饰,家具和摆设都是精心设计,阿姨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肉眼可见的豪华内部是昏暗的灯光和空旷房间,这里更像是没有一点生活气息的样板间。
晚上九点,我们简单吃了一个晚餐,餐厅对面就是我入住的酒店。宋庄,一个艺术家遍地的地方,白天除了一些装修复古的红砖墙和玻璃书店以外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入夜,这里格外冷清,明明是快要入夏的时节,我感觉到北方的阴冷。晚上十点她匆忙离开,走之前她交代我,第二天早上七点之前要到她家门口,我们一起去送孩子上学,然后她陪我去后海。我很期待,后海还有和她一起逛北京城。
第二天凌晨五点我还是没有困意,起床收拾行李准备去她家等她。因为地处偏远,公交车没有直达她家的路线。于是只能想办法打车或者找一辆共享单车。我有些焦急手足害怕错过与她约定的时间。正在此时,我收到她的信息,她说她发烧了,不能陪我逛北京,让我自己转转。我突然心里落空,北京之行或许就此结束吧,我回复:“好的,我自己去看看后海,你好好养着。”放下手机,我看见窗户外面透进来的阳光突然感觉到身上有些凉意,那么今天该怎么安排呢?还是直接定火车票回家,我很失望,非常失望。
火车票已售空,既来之则安之,我背起背包,早晨八点我离开了酒店,按照路线我找到了最近的公交车,然后转地铁几经波折来到后海。天气很好,太阳出来晒的身上暖烘烘的。
北京的胡同,北京的小吃,还有北京的人力三轮车,大爷们聊着过去的老故事,真好听啊。后海人很多,巷子里充满了老北京的味道,烤鸭,爆肚,冰糖葫芦,小酥饼,卤煮,各种北京小吃,我都尝了个遍。没有什么不开心是一顿美食治愈不了的,不行就吃两顿,我渐渐一扫心中的阴霾,开始细细的品味老北京的味道。
我知道Q的失约或许另有原由,一个人,微风拂面,看着静静的后海湖我陷入沉思,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这样为难,难道真的是我们阶层不同,我不再是值得她付出时间和精力陪伴的朋友了吗?还是她在隐藏什么?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Q打来了电话。
她问我在哪,我以为她可以来与我相见,我说我在后海。她说:“Y,我必须跟你坦白一件事,我撒谎了,三年前,不是我儿子把你的微信误删的,是我故意删的,我没法解释,但是是我的问题。” 我说:“其实我一直也觉得有问题,毕竟我们认识快三十年了,我了解你。” 我顿了顿,我感觉她在哭,很痛苦的哭,我说:“是因为你老公介意你出来见我吗?” Q随即向我坦白了一切。
三年前,她联系上了我们高中时的同学,也是她的前男友P,那时P刚刚出狱,因为打架伤了人,被判了三年,P进去之前跟她提出了分手,那时她们很相爱,她说,如果当年没有分手,或许孩子都已经上初中了。联系上P以后,她将我拉进了她们的群,里面还有其他几个同学,我们很多年没有聊天,一时间大家都在群里聊开花,调侃的最多的还是她和P,同学们说了很多出格的话,比如让她们找个地方重温旧梦,当年谁追谁,分手后悔没有,这一次毫无顾忌的回忆没想到引来那么大的麻烦。
这些信息被她先生看到,于是我成了那个二选一之人,要么把我删除永远不要再联系,要么她们离婚。她先生不允许她心里有其他男人,或者还在接触其他男人,连同那个她口中被“误删”S,也是被故意拉黑的,因为她和S曾经也有一段不明白的暧昧关系。
在她先生眼里我就是那个怂恿他老婆搞外遇,品行不端的女人,正巧我刚离婚就赶去北京见她,我是一个需要提防的女人。可实际上,我在群里只发了几个表情包。事实上那些尘封了三十年的往事在我们这帮同学看来只是一顿下酒菜,谁也不会因此考虑到旧事重提会带来什么后果。
因为其他同学和她还保持利益往来,所以这口黑锅,她在三年前就只能坚定的扣在我的头上,她说,她跟她先生解释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几十年的时间,我对于她来说,没有我就没有现在的她。这句话被她先生理解为,她婚后惦记着前男友还有众多过往的暧昧对象,都是在我的影响和唆使下进行的。我感到迷惑的是一个口口声声深情说着有多爱自己先生的Q为什么一直放不下那些学生时代的男孩们,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她对于我这样的一个顶锅的朋友却没有一句解释。
她说她现在没有工作,每天都很迷茫,北京的生活压力太大,她很爱她的先生,也很依赖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只能牺牲我,她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先生不再因为这么件小事计较,可是没想到,前一晚被逼问下她告诉她先生,是我到北京来了,她见的是我,这件事在她心里压了很久,患得患失,不敢向我坦白,只能一直这样拖着,瞒着一直到她先生消气不再介意这件事情。我一时语塞,她说她还是只能暂时把我删除,以后她会当面跟我谢罪,跟我道歉,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
真相浮现,和我估算的差不多,她这样对我躲躲闪闪,犹豫不决,原来是因为几年前她自己犯下的错误惹怒了她的先生,有些人确实很难放下,但是过去就是过去,再次提起或者见面只会徒增烦恼。外面的世界太残酷,一个中年女人没有了经济支柱,丢掉了往昔的光环,她只能沦为男人的附属品,在利益面前,友谊分文不值。只是在一切伤害感情的错误发生以后再去奋力的挽留感情,重拾忠贞,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原谅她了。只是她不再是我心里那个最重要的朋友,过去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作为成年人,我们都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和后果。我愿意理解她做的一切,但是我不能接受她继续在我心里占据重要的位置。
那天在后海结束与她通话后,我的微信立刻又被拉黑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在后海边痛哭不已,我难过,为我终于还是失去了Q,更是为一腔热血奔赴北京的自己。
我可以没有私心杂念的维护一段感情,也可以坚决果断的爱护自己。她给我的短信,我一直没有回复,她说:“Y,我好了,谢谢你在我每次很丧的时候都在我身边,就像小时候一样。”
从北京回来半年了,她还是只愿意给我发一条短信,说谢谢,还是不愿意主动再向前一步。或许她还是需要践行她对她先生的承诺,说谢谢已经是她对我们这段友谊能够做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