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宋伟接完电话出来正看到苏文玉抱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发愣，他对电话的内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苏文玉也没有发问，即便她心里满是问号。
“你昨晚没睡好，我们出去吃早餐吧。”宋伟提议。
“嗯。”苏文玉做了几顿早餐也变不出什么新花样了，毕竟，这里买东西不如国内方便。
苏文玉洗漱完毕，宋伟也在主卧那边的卫生间迅速冲了一个澡，走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湿湿的，散发着香皂和洗发香波混合的干净气息，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换了一件灰色的亚麻休闲西装，配上白色体恤，和修身的黑色休闲裤，恍惚之间好像还是十几年前那个英俊少年。苏文玉看到他似乎精心打扮了一番，赶紧又缩回卫生间，翻出李琳送她的一支口红，仔细揽镜描绘一番，恰好搭配了她身上这条水红色的无袖长裙。
他们一路走到Central station，再搭上去歌剧院的火车，计划去那里吃个早午餐。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宋伟一反这两天的常态，携起了苏文玉的手，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阖起眼睛假寐。苏文玉却正襟危坐，不仅睁大眼睛看飞逝而过的站名，又竖起耳朵倾听广播中不甚清晰的报站。宋伟察觉到她的紧张，轻拍她的手背逗她：“紧张什么？大不了做过了下来再坐回来，我们吃不到早午餐，可以去吃下午茶。” 苏文玉一赌气，所幸也学他阖眼假寐，嘟囔道：“随你，反正我没去跑步，我一点儿也不饿。”手下却暗自报复，用指甲轻掐他的掌心。“嘶……”宋伟夸张地吸着气，那只手一动不动，任她所为，另外一只手却想偷偷实施“葵花点穴手”。事实上，在两人你来我往的小动作中，他们真的差点坐过，还好宋伟眼尖，看到了窗外的歌剧院一角，赶紧拉起苏文玉，在滴滴作响的关门声中冲出了火车。
此时恰逢早上的九点钟的阳光顺着火车站的玻璃倾斜进来，两人如孩童般恣意的笑容在阳光下无比灿烂。
端坐在歌剧院旁的露天咖啡厅里，苏文玉一边用餐刀切着盘子中的烟熏三文鱼，一边嘟囔：“东西是挺好吃的，可是太麻烦，而且这么贵。我们以后还是在家解决吧……” 宋伟喝一口手边的咖啡，看着苏文玉用刀叉的动作，略显生疏，但是丝毫不笨拙，如果稍加练习的话，必会是流畅而优雅的。假以时日，其实她可能比他更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嗯，你来一趟不容易，我们总要来体验一下。对了，小玉，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给你定这周五的机票好不好？”纵使气氛再好，宋伟还是说了扫兴的话。
苏文玉的餐刀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折磨着盘子里食物，她没有回话，也没有抬头。
可是宋伟没有放弃这个话题，他说：“小玉，你回去其实是帮我。之前陆剑明也跟你说了，我们公司现在是群龙无首，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只出资的甩手掌柜；褚峰也是个不着调的，让他去藏区找卓玛们唱唱歌跑跑货源还成，管理他一窍不通。”
苏文玉好笑地抬头看他：“难道你指望我这个莫名其妙拿了干股的空降兵？”
令她意外的是，他脸上竟带着几分严肃，略提高声音说道：“我还不信了，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学管理的，又有那么多年财务经验，进去以后帮不上忙？小玉，我不想看着你把自己的能力埋没在琐琐碎碎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你刚毕业的时候的傲气呢？你知道我刚在山城遇见你的时候，差点认不出来……”
苏文玉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她知道自己那时的狼狈，工作生活上都仰人鼻息，活得谨小慎微，整日听得林晔的刻薄言语，她勉力做好每件事，却事事都不能如人意。人越是用卑微的姿态去面对别人，越会被人贬入尘埃。她原以为自己已经麻木，而今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偏又如此戳心戳肺。
她努力捏住刀叉，控制自己的颤抖，故作轻松地嗤笑：“呵，那多谢你了，救世主大人。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然后就一言不发了。
之后一天的游览参观，苏文玉都格外沉默，宋伟怎么逗她说话，她都用简单的是与不是来回答。这样一来两人都提不起兴致，下午就早早回家了。到了晚间，宋伟提议去第一天吃拉面的那家日本小店，苏文玉不置可否，就披上一件薄外衣被他拉出门了。
宋伟这次并没有点让人吃了暖心暖肺的拉面，而是寿司和生鱼片，还有一瓶清酒。两人面对面碰了几杯，苏文玉丝毫没有扭捏，每次都干了个涓滴不剩。酒一落肚，话就多了起来，苏伟问她：“你还记得第一次陪我喝酒吗？那天我生日，你送了我一件毛背心，然后就糊里糊涂地被我拉到白石桥去吃饭。”
“嗯，记得。你还叫了两瓶啤酒，其实我喝一杯就晕头转向了。”苏文玉按了按额头，觉得今天这清酒的劲儿也有点大。
“那时候我才19，你呢？17还是18？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想不到我们还可以坐在一起喝酒。”
“嗯，想不到。”苏文玉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顺着他话茬说。
“所以…你先回去，我们各自都好好的，等…等过两年，我们还可以坐在一起这么喝酒，也就算圆满了。”
“喝两杯就圆满了？仅此而已吗？”苏文玉眼中已带了怒意。
“嗯。”宋伟仗着酒盖脸，大言不惭地看着她。
“我若是那时不想和你喝酒了呢？我若是在和别人喝茶喝咖啡呢？”苏文玉颤声质问他。
“那我祝你幸福。”宋伟举杯，桃花眼带着笑，好像真的看到了苏文玉的幸福。
苏文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仰脖喝了手上的酒，一字一顿地说：“好，宋伟。这些天掏心挖肺都算喂了狗，我去找我的幸福。你自己在这里等…等人陪你喝酒吧！”话毕，转头风一般跑出了小店。
宋伟本能地想追，转念又重重地落回座位，和着微咸的液体，把那瓶酒慢慢地喝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