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早刷微博,看到一个让人痛心的新闻。
河北一女子与其爱人在车内亲热,不想被当地一些“穿制服”的人盘查并拍下视频,后来这段“车震”视频被恶意传至网络、大肆流传于社交媒体。女子发现后,不堪重负,被逼无奈之下拿着一瓶“百草枯”去往当地公安局巡警大队,吞服农药自杀,经抢救无效当晚离世。
事情的结果是当地警方通报此事,拘留视频泄露者。(可查近期新闻了解事件。)
可就算拍摄、泄露视频的人被正法,也再无法挽救已逝女子的生命。无知的人还会一边谈论她的死一边问:“不就是自己做的丑事被传上网吗,至于自杀吗?”
而事实上,这些津津乐道于她的“丑闻”,放肆谈论她自杀之事的人,正是杀她的凶手。
女子之所以要吞服农药,是因为她的“车震”的视频被传至网络。可以想象,在一个不大的乡镇,这种秘而不雅之事就算没有社交平台的助力,也会迅速传遍每一户人家,之后便是邻里的指指点点,周围人的明嘲暗讽,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成了站在道德至高点的护卫者,只有那女子一人,成为千夫所指、败坏乡俗的“淫荡恶人”。
以往这些事只在人们的嘴间流传,而这次竟还有了传至网络的视频来佐证。人们白日里堂而皇之地谈论她的是非,夜里还能秘而不宣地偷窥她的隐私。原本是件极隐蔽的私事,而今却成为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她先是愤怒、懊恼,继而终于在一片骂声中被摧垮,最终在无尽的羞愧和痛苦中选择以自杀的方式获取解脱。
人世阴冷,处处都是风刀寒剑严相逼,再无半点可温暖她的只言片语,她只能离开。
而迫使她最终拿起那瓶致命毒药的,正是那些品头论足之人。那一张张指指点点的嘴,化成杀人的刀,阴冷、锋利、杀人于无形。
2
舆论杀人,自不是当代的新生事物,亦不是某一地的特殊产物。换句话说,那些杀人的嘴,自古至今、时时处处都是那般的恶毒与锋利。
《红楼梦》第三十回,讲了金钏的死。细读发现,金钏的死与上文吞药女子的死,何其相似。
金钏的死因,是因王夫人觉得她“下作”,以致“带坏”了宝玉。
那日,王夫人正在里屋凉床上睡着,金钏坐在旁边捶腿。正是盛暑日长,惹人困倦之时,偏宝玉悄悄走了进来,捣鬼似地把金钏耳朵上的坠子一摘,金钏睁眼,宝玉笑道:“就困得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叫他出去。宝玉却恋恋不舍,把自己荷包里的香雪润津丹掏出一丸送到金钏嘴里,说:“等太太醒了,我和太太讨了你,咱们在一处吧。”
金钏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儿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俗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告诉你个巧方儿,你往东小院里拿哥儿和彩云去。”宝玉笑道:“谁管他的事呢,咱们只说咱们的。”
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儿!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带坏了!”而后便对玉钏说:“玉钏,叫你妈来!带你姐姐出去!”金钏听见,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不见人呢。
王夫人觉得金钏的“下作”带坏了宝玉,并以此为理由要辞了她。而金钏呢,吓得跪下哭,她害怕的理由是“这会子出去,还见不见人呢”。
是的,她哭不是因为丢了工作,不是因为白在贾家耽误了十几年的青春,而是害怕以此为理由撵出去,便再也见不得人。
试想,她被撵回家后,邻里都知道她调唆贾府的爷,知道她被王夫人骂作“下作小娼妇儿”,于是,那些市井之人便有了足够的素材和空间去编排诋毁她,甚至再把她骂作当世潘金莲也未可知。
金钏知道,自己受不得这般的羞辱,于是干脆投井自尽,一了百了。
促使她跳井之人,只有王夫人吗?恐怕未必。那些逼死人的舆论,那堵不住的悠悠之口,才更是让她不堪忍受的痛苦。
旁人的指指点点,如一把穿喉而过的刀,杀死了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
3
以道德的力量绑架,用舆论的力量杀人,这是一种与谋杀同样恶毒的杀人方式,却时常被人忽略。而那些杀人的刽子手,那些常爱对人品头论足、站在所谓的道德高地判人是非的人,却浑然不知自己的恶。
他们或许觉得,自己只是八卦一下别人的隐私,评点下别人的生活,顺便提升下自己的道德高度,以借此满足下自己的道德优越感。殊不知,他们刻意或无意说出来的每一句伤人的话,都如一把锋利的刀,直戳向受害者的心间,足以致命。
无知的人还会说:“不就是听了几句闲话,至于去死吗?”我总是说,这世上从没有感同深受这回事,未经过别人的痛苦,你便没有评点或是指责的权力。那些充满恶意的句子会让人吓得躲起来,把人逼到最狭窄的角落,可偏偏这个角落,也充满了绝望。当一个人,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容身之处也黑暗无光时,他便只能选择以死挣脱。
这种绝望,未经历过的人恐怕永远不会懂。
我们的文化,总喜欢用道德去评判一个人。而道德,有时很高雅公正,有时又极不靠谱。因为它没有一个绝对统一的标准,也正因如此,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道德卫士,可以肆意指点着别人的行为,提升自己的道德优越感。
可这份所谓的道德优越感,时常就是变成杀人的利器。为了不再出现更多的吞药女子和金钏,我们要做的,或许应是时常审视自己说出的话,不要让自己的嘴,变成一把杀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