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有了一个很好玩的嗜好。平时办公室里那些无可无不可的事情忙过一段,总有一点小闲暇,以前混着就过了,这半年来,在旧书堆里找到一本很久以前的书,外壳已经很破,内里却还是当年最喜欢的那些文字,古远年代的才子佳人仍然活在那样的文字里,他们的相思,对话,衣饰,眼色,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仍然让我着迷。这是20年后的着迷,完全不同于年青人头脑发热的疯迷。于是找来几本软抄本,我开始做一件很笨的事情---我要把这本书一字一句抄下来。
一开始的时候,无非是工作的小间隙,抄个一两页,有事情又丢开。抄了几周,神奇的21天定律显灵了---哪天不抄,我的手指似乎在找那本书。于是改了习惯,不再是闲暇时候抄,一进办公室,大家打招呼,倒茶,闲聊之时,我就安坐桌前开始抄-----只要20分钟,抄着抄着我的心静下来,工作的一天才真正开始了。
“你在干嘛?”“抄几行字玩。”“有什么用?”“没什么用。”“你这是什么书呵,这么老?”“旧书了。”“你手不酸?”“本来就是抄着玩的,不酸。”“你的字真丑。”“你的更丑,不信写来我看。”他们跑了,后来不再问。大概文科生在一起大家都习惯有些不可思议的事不可思议的人。
在这一层楼上,就是有人做着做着事情突然扯开嗓门大唱一段《捉放曹》也没人理他。跳街舞喝啤酒吃大葱做广播操写毛笔画画儿化妆换衣服煮茶粉,这些年这一层什么妖蛾子的事情都有过,我这点小嗜好算个什么?
这本旧书太长了,共130章,大概70多万字。现在抄到第8章。每个工作日也就是20多分钟抄个700多字,几乎天天如此,半年来居然已经抄完一本软抄,那些字虽然丑,看着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有时会想,时间是什么呢,就是这样无聊的消磨,有事忙,无事找事,反正人生成为这样,总要有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在做着,时间也就过去了,好像也不是特别没意义----你想,即使是这么无聊的抄书,天天抄,总有抄完的一天,到时看看,那么厚一沓,是自己这10多年来的字迹,可以留着以后看(我总有许多东西排着队等着以后那个很老的我戴着老花镜看的了),想想也很好玩。
这天抄到这一段:“武松自领知县书礼驮担,离了清河县,竟到东京朱太尉处,下了书礼,交割了箱驮。等了几日,讨得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山东而来。去时三四月天气,回来却淡暑新秋,路上雨水连绵,迟了日限。前后往回也有三月光景。在路上行往坐卧,只觉得神思不安,身心恍惚。不免先差了一个土兵预报与知县相公,又私自寄一封家书与他哥哥武大,说他只在八月内准还。”
抄着,没来由地爱极了这一个“淡暑新秋”。想着这好词,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却是些另外的人另外的事情。好的文字是这样的,隔了几百年,仍然读得出来好情怀,里面的牵念,羁旅之苦,不祥之感,活着的不易,种种谨慎,爱憎,凄苦,跟现代人有着跨越时空的切肤之亲。
书里那些人物,就这样每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他们的话,过着他们的小日子。我这里就像对着一枚巨大的水晶球,每天看一段,想一段,把一整天的大块时间切割开,里面有一点一点的快乐,一点一点的不快乐,不需细想也就过去了,很多无聊的事情过手就忘在了脑后,这一桩小嗜好,却天天留意着,心里念着我的一点心事,手里抄着他们的故事,仿佛跟老友的遥远的陪伴,心上竟然是亲切又温暖的。
这是2016年盛夏让我着迷的“淡暑新秋”----这无比清凉而甜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