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承超同学和其他同学不一样,高一下学期从庆阳转学到我们班后不久,大伙就发现他就喜欢一人坐在角落里,嘴里念念有词,右手几个手指捏来捏去的,给大家一种走火入魔的感觉。高二时遇到了文革,大家有的串联,有的上街书写大字报标语,有的参加红卫兵战斗队,唯有我们这个姓班的同学依然我行我素,手里捏着几张纸片,嘴里念念叨叨,活象寺庙里的和尚在念经似的。同学们大都忙着投入文革的洪流,很少有人关注到这个奇怪的同学,偶尔提到他,也都认为他走神经了,认为他傻了呆了。好奇的我跟他套近乎,他怕浪费时间似的,不情愿的向我吐露了真情。原来他父亲是甘肃有名的老中医,甘肃中医学校的班玉魁(1946年北平国医针灸研训班毕业,甘肃中医学校创办者之一)老先生。他家是中医世家。有不少百年流传下来的祖传秘方,加上自己行医教学多年总结出来的成功诊方。老先生有两儿两女,按祖传秘方传男不传女,他特希望稳重勤奋听话的长子___班承超继承他的秘方及医术。老先生从六四年开始,就陆续地把那些珍贵的记有老祖宗的秘方交给他,过一段时间经他考核合格后,象挤牙膏似的,再给几张......。
他与班上的其他黑五类出身的同学一起插队到了甘陕交界的清水县,插队的地方是秦岭余脉环抱的叫白杨树的穷山沟。进了工厂的我,有次借放长假的机会,与同班同学郑国英等专门不辞辛苦千里(离兰州四百多公里)迢迢到清水看望插队的同学们,专门从车间偷了一饭盒铁砂子(喷砂铁丸),送给爱打猎的班承超。一见如故的同学们争着招待我和同去的郑国英(尚未分配)等。兴奋的班承超给我等开了个"小灶",请我们吃的是山韭菜鸡蛋馅饺子和炖野兔子。他说,这些东西没一样是买的,全是老乡送的。他没摸过一天锄头把子,整天把心思和精力用在给老乡号脉针灸开药方上。贫穷的老乡感谢他,有的送韭菜,有的送洋芋,有的送鸡蛋......,他乐得其所,不用下地劳动,还有吃有喝的,更重要的是提高了他中医秘方实诊的“实战”本领,积累了丰富的行医行诊经验。
再后来回城被抽调到了兰州炼油厂当了运储队的卸油工。又过了一年,他成了兰州炼油厂职工医院的中医大夫。兰炼当时是全国最大的炼油厂,该厂职工医院在兰州市颇有名气。班承超居然轻易实现人生转折,从一名普工能跳转到大医院里当大夫?星期天我到兰炼看他,他请我吃的是加肉的牛肉面,每人一瓶五泉啤酒。他不无得意地说,他常给工友看病,疗效明显,名声渐大,业余时间找他看病的工人家属越来越多,快到难以招架的地步。再后来他居然自配药方把总厂一名领导的公子的中耳炎治好了(多年寻医未果)......,再后来他就进了兰炼医院当上了中医科医生。
他说,在中医科他对面坐的是个白胡子老中医。他心生敬畏,每天提前上班打扫卫生,提开水,擦桌子,尽力想和这个“白胡子”套近乎,谁知老大夫爱搭不理,从不正眼看他。他有些恼火,对老中医也就远而敬之了。后来班大夫名声大震,两万多职工及周边居民都知道兰炼有个"小班大夫"了。而且班大夫的声望后来者居上,远远超过了诊桌对面的那位老中医了。那个年代患者看病基本上是把病历本夹着挂号收据在大夫桌子上排队的,班大夫桌子上的病历本堆得跟“小山”似的,而并排对面的老大夫桌上的病历本却寥寥无几。这对于摆老资格,曾“倚老卖老”没把小班大夫放在眼里的这位老中医来说,的确是一件很尴尬且没面子的事情。我们的班大夫有些于心不忍了,就把自己这边的病历本分了一些到对面桌上。谁知看病职工不买这个账,把病历本又从对方桌上抽回来重新排到班大夫的桌上......。班大夫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有些洋洋自得的。他曾私下给我叙述此情此景,并借此夸耀自己的医术之高明(我也从兰炼朋友那里印证过此事)是自有公论的。我所在单位有两个大分厂的领导(二分厂厂长陈x和中试室主任刘x)找到我,说让我的班同学给他们看看皮肤病和肠胃病,说我的这个同学一不收礼二不收钱,只让他的老同学吕振华写个条或者打个电话就行。他莫非是想让我的这两个同级领导用这种方式领我的情?或是让我知晓他有高明的医术并非空穴来风?搞得我一头雾水,真有些苦笑不得。
我至今还记得,七六年我们几个同班同学分别从东站、城关区、西站赶到西固兰炼医院参加了他的婚礼。他这个带有甘肃陇东口音(接近陕北口音)的企业职工医院的中医郎中居然找到了长得很端庄典雅的,唐山籍,兰州医学院资深教授的妹妹,在兰炼总厂财务处当会计的伴侣。后来我们参加了他的婚礼,深为婚礼(当时不讲究宴请,只发喜烟喜糖的,亲友一般都是送被子、脸盆、洗衣盆、镜子之类,有条件的利用单位礼堂由单位工会主席主持婚礼)的隆重热闹及新娘的端庄秀气而震惊。参加婚礼人多得无处下脚,我等老同学只好被挤在礼堂的后头并站在椅子上观看着这盛大的婚礼。
我们的这个班承超为过去的少时努力自学练就了高明医术而自豪,对他的父亲高瞻远瞩地长期督促、严格要求而常怀感恩之情。同时也为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因缺乏硬件(未有医学本科学历)而未评上副主任医师而耿耿于怀。一气之下,在国企改革年代申请了买断工龄下岗的路子。据说他拿了近18万元的买断补贴,但保留工龄至六十岁拿养老金止。(而他的在省中医学校的弟弟班继超,运气就比他哥强多了,同样未有本科学历,但已被聘为省中医学校的教师了,享受事业单位待遇,至今仍在教学岗位上)三十五年过去了,退休后的班大夫最初没闲着,后来他开过诊所,后来又到大药店里坐堂行医。再后来据说和老伴到成都买了套房子,并经常往返于成都兰州(他爱人后来调到中石油西南分公司驻成都经销处任负责人)。再后来到在上海工作的女儿那里(西交大毕业)定居了。五年前的某天,我在兰州晚报上看到他父亲班玉魁老先生病逝的讣告,而且发布了其生前不收花圈,不收纬帐,不受礼金,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丧事一律从简的遗愿。我看到此消息已晚,赶到中医学校家属楼时,丧事早已办完,只见到班承超的弟弟班继超(省中医学校的老师)及弟媳,以及那冷冷清清的班玉魁老先生的书房,而我的那个班承超同学已回上海了。
(选自华民故事连载之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