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天三四月份开始，岭南的艾草就已经生长得青青嫩嫩了。
清早的时候，菜市场里面偶有一小把出售的艾叶，都是刚采摘下来，还挂着水珠，只卖当天。这样的情况会在清明前夕出现。
妈妈遇到了就会买回来，洗净，切成段，打个鸡蛋，就煮成了一锅汤，连汤色都是淡淡的青绿色的。
“你一向怕冷，要多喝点。”虽然知道它的本性祛湿散寒，我的心里最初是有些拒绝的。只要喝下半碗，那种清苦浓烈的气息，瞬间就能够回到儿时的乡野童年。
都是乡间常见的野草，见风就长，拉拉杂杂地漫生在阶前屋后，那时可没有这种诗意，能够读懂它摇曳在日常的美，更别说在远古时期就已经定下调子的美。
这个端午，是和芝雅君一起去采购的。天气极闷热，像是“五毒月”正常该有的样子；而在这样的中国传统节日，更会想要好好对待，让它有传统节日该有的样子。
艾草、香茅草是岭南能够见到的植物。如今小隐在城市里，想要亲自去采摘、割艾，是有难度的。但到菜市走一趟，还是能寻到些新鲜植物回来。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从《诗经》、《楚辞》的年代走过来，中国人对“艾”是有情意的，艾呀爱呀，表达的都是心里最深的情感，朴素又生动。如果从这个层面上去解读，我是非常乐意好好爱它们的。
很快我们就遇到了一摊还算比较新鲜的艾草。连同旁边的香茅草，一起拿下了。非常亲民的便宜，艾草两块钱一束，香茅草一块钱一根。我们一共花了六块钱。
在我们老家广西，端午节照例是要吃粽子和挂艾草的。儿时同窗剑兰君和我求证，“端午的艾，跟艾糍粑、艾灸是同一个艾吗？”我答道，是的，都是艾草呀，我们小时候长在身边随处可见的杂草。
她很开心，“那我知道是什么了，小时候经常见，还特别喜欢吃艾糍粑。”我会和她感慨，真幸运，我们是在植物王国里长大的孩子，起码有东西可回忆。不论食物还是气味，喜欢或是拒绝，都是因为深刻。
端午的艾，和春天可以吃的艾，虽然是同一个“艾”，但也略略有些不同。“可以多喝，不过最好要煮小叶艾。”懂得中医的老师这么告诫。而端午的艾，是大叶的，柔长肥美，挂起来更漂亮有气势。艾草能够驱邪避疫，是农历五月的好物。从新鲜到风干，可以一直护佑着。经常见到的就是挂在乡间祠堂的门楣上面，日晒风吹，晃晃地在太阳斜照的地方，连同灰尘扑簌簌很久的时光。
端午的风俗各地不一样，一般来说除了挂艾草还有菖蒲。日本也有沿袭这样的风俗，端午前后会把菖蒲和艾草打个结抛到屋顶，谓之“菖蒲葺”。
前两年在成都习香，发现河道啊、人家的水沟边啊，会长着小小的石菖蒲，还有会开花的水菖蒲，如鹤飞扬的花朵，黄色或者紫色、白色，很是素雅，觉得可爱又惊喜。“菖蒲”两个字是极有韵味的，可惜气候原因，在我们岭南比较少种植，以前也不认识。端午，自然也很难买到。
在市场又遇到了颜色青翠时候的佛手柑，开着手，闭着手，也是很可爱。芝雅君发现之后，我走过去，拿起一个凑到鼻尖，先是凉凉的气息，清寒中有一种苦涩，像小时候长在树上柚子的清香，还没成熟的柚子，在中秋之前闻起来，都会有那样青青酸酸的味道，是一股“冷香之气”。
扛着艾叶和香茅，再买了佛手柑。去到另外一个摊位，老板好奇地看着我手中的两个果子，“这个买回去要怎么用啊？”很多人都不太了解的佛手柑，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实物。
“可以摆在家里有香味，也可以挂起来，在门口外面。”芝雅君替我回答。
古人的文字或者古画中，焚香、花果、清供，都是香生活的低调优雅品味。《红楼梦》第四十回中有写，在探春房中，有个紫檀架上，置一大盘子，里面有几个大佛手作为清供。佛手柑这个“冬日里的香君子”，在端午的时候也可以很应景。
天气虽然热，穿起素雅的棉麻汉服，抱着一大束艾草和香茅草，才有端午的样子。襦裙上挂着手作的香牌，一步一摇的时候，长长的锦丝穗子会晃动着。
“礼仪之始，在于正衣冠”，香事的绵远传统，它从远古时候自然而然发生，也在于香可养人，亦可正心。
如果汉服这么端端正正地穿着，应该是一个宋代的女子，充满文人雅韵的气息，在夜里熏上一炉瑞香檀沉的时候，隔着千年的时光，也还会吟唱这首先秦的情诗，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但是汉服，本就是古时人们日常穿着的衣服。上可锦衣华服，下可粗麻素衫。天气着实热，我把袖子简单挽起来，活泼泼就从案头走到了乡间，成为那个直接去采艾的女子，先秦时期民女版的形象呼之欲出。
那个去采艾的女子啊，她为什么会得到男子的欣赏，让一首情诗流传芳古，引人遐思？“她柔软的性情摇荡，既通过双手劳作使家人饱腹，又让食物有情，满室生香，美好馥郁。她有我看重的朴实品性，她是我思念的女子。”
我们喜欢的，也正是像《诗经》这样，劳作，清食，神采飞扬地干起活来，那种朴素而生动的情意，才是具有生命张力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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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芝雅，本文作者/红袖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台湾暨南大学硕士交换生，港台文学研究方向；
中国传统香文化研究者，和香师，致力于人文素养美育传播；
倡导一种因香韵而雅致平和、因读书而睿智通达的当代传统生活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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