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出生三天就给她亲父送给别人抚养了,在她的印象中,对这个亲父,是始终带着一种既敬又爱,有时又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难以靠近的崇拜感。
她的亲父是一个赤脚医生。自己通过学习古代的一些医学书籍,钻研医术,对诸如白殿风、头皮癣、以及各种类型的痒症治疗颇为精通,有时医院也无法医治的毛病都能诊断及医治,他的医术在邻村出名远扬,经常会有外地的人上门来求诊。
记得她小时候曾经在她亲父家住过一段时间,她睡觉的那个房间同时也是药房,小小的斗柜摆着各种各样的小瓶子,每天晚上她闻着那些药水味入睡。多年以后,她有时会骄傲地说:“我甚少感冒,看来很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浸泡在药里哦。”朋友们一听她这话都会失声大笑。她曾经在成年后,在她亲父的书房看到他几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记载各种疑难杂症的特征及相应药方,还有那些己经有些破旧的医学书籍。那会她心里想:“这些书好难看懂啊,让我来学更是不可能的事。”她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长大后没有一个人继承到亲父的手艺-医术,她的亲父曾经失落的说:“这么好的东西就这样断层了。”她听到了也只是不以为然的笑笑。她大概无法理解那种眼睁睁的看着一门可以救人的手艺就这么落没的遗憾感和痛心感。
赤脚医生,其实只是她亲父的一个兼职,他的主业是语文老师、英语老师,更是一名中学的校长。自从他做校长后,整个学校给带领得很不错,经常被县评为优秀学校,她的亲父处事认真严厉,待人却又温和有礼,找他办事的人络绎不绝,但他始终两袖清风,从不做贪污受贿的事情。
记得她要升高中的时候,由于偏科严重,纵然其它文科成绩不错,但是数学拖了后腿,最后只能读一个普通的高中,她的亲父也不会动用自己的关系让她去念重点高中。只是对她说“这样也好,你可以离家近一点,平时可以常回家。(如果去重点学校,必须是住宿,一周回一次)她还记得当时亲父的表情是平平淡淡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有一次整个高中部举行演讲比赛,作为语文科代表的她,在经过一个月的写作和演讲练习后,登上比赛的讲台,她声情并茂的演讲获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掌声,并取得了一等奖。当时她的亲父也坐在评判台下面当嘉宾,她在他的眼光中看到有些赞许的味道,由最初的紧张渐渐放松自如。那时她的心里隐约有些欢喜,感觉得到了亲父的认同,应该在他心中也多了些份量。
高考时,她不肯听取亲父的建议读师范,自己选择了商务英语专业。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目睹了亲父的开心兴奋。是的,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亲父还对她说好好读书就行,以后争取到国外留学,留学费他们会想办法。最后她却由于某些原因放弃了学业,要休学的时候,亲父和一帮他的朋友都来劝说,她却固执得像头牛一样拉不回来。那一次她看到亲父眼中的失望和伤感。
经历了几年的跌跌撞撞,在外面虽然不至于头破血流,却也曾经后悔过自己的幼稚错失大好的学习机会。可是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她的亲母曾经说她是最像亲父的一个女儿,同样固执同样善良,她的固执也许是用错了地方,让自己走了一条迂回的人生道路。这条迂回的路同时也锻炼了她,有失也有得吧。
有三年的时间,出于种种原因,她跟亲父一家没有任何联系,虽然在午夜梦回时,她会想起亲父一家人往事,有时也会流泪,后来她把这三年当作是一个梦,梦醒了就会回来。
跟亲父又再联系起来,是听说亲父得了肠癌,当和亲父再一次见面时,彼此都是沉默无语,亲父憔悴了不少,幸好手术成功,她让亲父一定要注意休养保重身体,别再太过劳累,亲父却说这一次全家团圆,死也无憾。她忍住泪水啥也没说。
是的,她的亲父同时还是一名作家,出版过几本著作,手术成功回家后,他不理会医生说要好好休养五年的吩咐,依然继续笔耢不辍,半夜写作是常有的事情,对于亲朋好友的相劝只是一笑而过。也许他觉得手术成功了便己经没事,也许是觉得人生短又短之,应该捉住分分钟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手术成功一年后,他的病复发,这次来势汹汹,他马上消瘦下来,开始每天的吃药打针输液,他坚持要将手上最后一本著作完成,那本书叫《徐名鸿传》,这个时候,她来到了亲父身边,帮他校对文字,每一页仔细核查标点符号和错别字。当著作完成后,她的亲父心满意足。却也到了他必须住院医疗的时候。
她和生父亲近的时刻不多,书上说的“父女情深”在他们身上似乎也难以找到痕迹。
她在医院陪护亲父的时候,有时会给他擦脸,他会闭上眼睛,只有在那时,她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当阳光好些的时候,她有时会推他出病房晒晒太阳,顺便帮他按摩手指和放松大腿肌肉,这个时候,她感觉离亲父又好像近了一些;她每隔三天给他剃一次胡须,当她用手抚摸过亲父的下巴,将电动剃须刀轻轻的移过去,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才是他真正的女儿,没有距离感。
她永远不会忘记,有一次她亲父凝神端看她,然后说:“让我捏捏你的鼻子,它长得可真好看。”她呆怔在那里,那是她懂事长大以来第一次和亲父的亲密接触。他不会知道,那是她一直渴望的,属于亲父的爱。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一次兴之所至,于她来讲,却成为她此生珍贵的一幕,永远珍存着。
两个月后,她的亲父平静的走了。临终前那一天,他己不记得她,她端着粥想喂他,他问“你是谁?”那一刻她放下碗,嚎嚎大哭。
在他们之间,有些事情只是存在大家的心底从不相互提起,他们的交流肯定没有亲父和其它的孩子多。但她也一直愿意相信:她的亲父也是深深爱着她的!
2016.12.7凌晨一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