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邦媛在《巨河流》写过这样的话:“灾难是无法比较的,对每个受苦的人,他的灾难都是最大的”。这话,我心服。写出受苦人的苦,好比菩萨们念的经。不论菩萨们用何种语言、语调、语音来吟诵人的苦,我深知,菩萨们不会在人间的任何一种苦味前蹙眉。多如恒河沙的佛经中说的第一等心便是:无分别心。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菩萨心。其他人怎么理解,我不太晓得。
谈到这个话题就想起一本旧书《禅外禅》,薄薄的一册。李庆西文,莫小不图。当初我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是冲着有图有文,且文字短小精炼而去的。那时少年的我对玄之又玄的东西充满了好奇,若能借助一本小小的书掌握“至道之法”,总觉得有可能。现在想来,恐怕是年少江湖梦未醒,对所谓的“武林秘笈”有痴念。电视上的武侠剧中偶露峥嵘的武林秘籍,也是有图有文,可惜的是,那些武林秘籍在镜头里总是一闪而过,翻得太快,来不及仔细端详,好神秘的样子。
我买的那一版《禅外禅》的封面装帧有些神似武林秘籍,《禅外禅》这样的题名,也会让一个少年在霎那间变得老成起来。急着长大,就容易参差不齐,心智与样貌,不在一个皮囊里。这本小书读完,种下了什么因,少年的我还未弄明白。倒是书里面提到的“野狐禅”这三个字记了很多年,在后来为了应付场面也唬住了一些人。“野狐禅”故事中的提到因果,“不落”因果我倒是能理解,而“不昧”因果该怎么揣摩,我参得都不在调上。再后来的后来,人生辗转,书丢得不知去向,我在种种不落之间忙得焦头烂额,喘息不定。哪有闲心去参透“不昧”的境遇?
不过,《禅外禅》这本书倒是偶尔会想起来。直到最近又有机会读到此书的电子版前言,一下子把记忆惊起了。前言中的这段话仿佛第一次见:
《禅外禅》的主要内容是:佛教,教义或佛理,来源于对人生有某种看法,对人生问题有某种解决办法。因此,说禅,说佛教,有如寻长江、黄河的源头,不能不由人生说起。
我心说,少年读时,是不会在这样朴素的句子面前停留片刻。可见,有些书在当初读了也是白读,在人生的阅历和见识未到场之前,一本书白读了,是一件大概率会发生的事。幸好人有记忆,再次遇见那些当初白读了的书时,读的其实是自己杂七杂八的记忆。《禅外禅》一书讲述的那些故事,都和人生小故事有关。这就是它的主旨。我现在也有了一点点自己的故事,不过若放在《禅外禅》中,经不起读。可见多年过去,我依旧是“野狐禅”的路数。只是这三个字用来自警,不再去吓人。
《禅外禅》一书中讲述的那些人生故事我已经多记不起来了。但是我现在明白了。《禅外禅》的那些故事核心说的是人解决人生问题的办法,人有多少,办法就有多少种,没有一个重样的。前人的办法,照抄是不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处事的办法,也惟如此,世间才绚丽多姿。《禅外禅》的故事从另一个层面想说的不外乎三个字:别拘泥。人有自己的活法,有活法就有办法,各种办法之间有高下之分,却无美丑之别。工与拙,是禅法一枝上开出的两朵花。这是我的理解。当然,万树千花,才是春天的日子。
一本书,拖拖拉拉些许年,才逐渐明白一些。
顺便提一提自己的阅读往事,十几年之前,我就购得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篇》一套,但就当时的阅读能力而言,书中所谈及的学术乐趣和知识印证,我完全不能理解。阅读也是杂乱无章,只是凭借兴趣和喜欢在文字的密林中择路而行,去到哪里,对于我而言是无底之事。只觉得书好,好在哪里? 却不知道。
我的阅读趋于清晰的机缘来自一本历史书----徐中约先生的《中国近代史》,这本书的内容和视角打开了水到渠成的方便之门,我无法解释其中的缘由,就是从这本历史书开始,我找到了书籍之间的关联,文字之间、作者之间的关联。这些关联如蛛丝般纤细,用力过猛就意味着需要重新找寻,通过这样的关联,能让更多的视野和不同视角展现在自己的积累中。读一本书,理解一位作者,是一段艰难的旅程,在发现作者将文字的宝藏四处隐匿的同时,也是自己对自己鉴赏能力的验证。
我引用王晓渔先生的一段话为这种体验做贴切的说明:“在25岁之前,我遇到这些书和这些人。我读书一向随兴所至,漫无边际,缺少条理和系统,但是后来发现,那些书与书之间存在着隐秘的联系。我被翠绿的树冠吸引,树与树之间相隔很远,地面之下盘根错节。布罗茨基和伯林惺惺相惜,希尼对布罗茨基有着高度评价。也有相反的事情,伯林讲到阿伦特怒不可遏,布罗茨基和哈韦尔之间发生过论战,这没有关系,差异本身就是魅力。”
阅读的功底不是可以用来炫耀的资本,我仅认为,阅读是一种生活态度,我不想在书中找到什么答案,只想通过阅读看到或听到不同的意见,“谁说了什么”远远比“谁正确”更为重要。而阅读带给个人的无非是内心的沉静,也只有这个,我认为是最大的成就。
在心之外,风大雨狂,是时不时发生的常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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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