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升起的太阳耀眼地不能被辨认形状，虽然人们知道太阳是圆的，也总在落日的余晖中欣赏过它的美。可是现在，它是天空中不可直视的光芒，威力无比地辐射大地。当阳光被耸立的高楼遮挡，落下的便是一半灿烂一半阴影，世界仿佛被切割成两个平行的空间。光线逐渐平移，照射在了墨绿色的复古行李箱上，皮质的材料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小光泽。
“师傅，你好。我已经到定位的位置了，现在能过来么？我知道预约的是九点，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开车过来了。诶，好的，我在这路边等你。”
“干嘛要催啊。”
“我没有催啊。”
“九点出发也来得及。”
“可我现在已经到了。”
“等一会儿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可如果让司机早点过来不就节约了大家的时间吗？”
女生据理力争，男生默不作声。炽热的阳光调整了角度，臧承吾一皱眉，顿时感觉脸颊和手臂又干又烫。他后退几步从街沿站到树下，可依旧躲不过倾斜的日光。
“你站里面来。”
“那棵树除了在我脸上留条杠外什么也遮不住。”金蔚婧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回去，高楼落在街道上的阴影也越来越少。
“那我们就去店里等。”
金蔚婧瞪了臧承吾一眼，把行李箱的拉杆扯出来，跨着大步走进了一家冷饮店。她则身坐在吧台边，眼睛焦急地扫视外面来往的车辆。
“有冰咖啡吗？”臧承吾问。
不等里面清闲的姑娘说话，金蔚婧便拒绝了，“不要咖啡，喝柠檬水。”她瞧了眼诧异的臧承吾，继续讲道，“我可不想在飞机上老是跑厕所。”
可航班是中午十二点的啊，臧承吾坐上椅子，“两杯柠檬水。”
“加冰么？”
“不加。”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然后相视一笑。
“一定要走这么急吗？”
“我们前天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你也是前天才告诉我的。”
“因为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
“我不明白，”臧承吾摇了摇脑袋，像是在否认他们此时的处境，“你考得这么好，而且家里也不缺钱，为什么一定要催你去上大学的城市自立根深。”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把自己的孩子当回事，”金蔚婧讨厌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这个弱智的话题，“他们是那种为了按计划旅游，可以把高烧的我扔在家里的人。房租在高考那天就到期了，他们说如果今天不走，那机票和住宿费就得我自己付。一千多的机票再加两千多的房租，也不便宜呐。”
“住宿费？”
“现在还没开学呢，但我过去以后总得找地方住吧。他们提前帮我联系了暑假补习的兼职，给那些高中生课外辅导，收入还不错。”
“这很适合你。”
“适合？那是为了赚钱。”
“所以你还是不想去的？”
“想啊。”金蔚婧憧憬地睁大了眼睛，“好喝。”接过柠檬汁，含住吸管喝了一大口，那股酸甜凉爽的感觉宛如流淌在皮肤下的溪水，使人心旷神怡。“全新的城市，全新的大学，全新的生活。”
“你不还没有接到录取通知吗。”
“以我的成绩，除了那几个分数高得离谱的专业，其它百分百能进。”
臧承吾吸着杯子里的柠檬汁，感觉舌头干干的，越喝越渴。
“本来打算暑假一起玩呢。”
“不是还有何叶吗？”
“有是有。”臧承吾嘟囔道，“但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也总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我知道，但——暑假那么长，这才六月份。”
“要不你跟我一起吧，去玩，就当做旅游。”
“呃——”臧承吾坐直了身子，他看了眼吧台里侧的姑娘，在别人知趣地离开后才继续说道，“我不能。”
“为什么不呢？”金蔚婧无法理解，在她眼里，这无聊且炎热的暑假已经开始漫长了。
“走了的话，就只有我妈一个人在家了。”
“这也叫原因？”金蔚婧难以置信地说，“你早晚都要离家的，在上大学以后。”
“这不一样，那是去读书。”
“如果是担心来回的机票，还有……”
“不是。”臧承吾说口干舌燥地说，“你以后还会来吗？”
“当然还回来，放假的时候。”
“不，我来找你，放假的时候我来你。”
“那是什么时候？”
“国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金蔚婧的手指扣住臧承吾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跟前，自然而然地亲吻了一下男生的嘴唇。吧台下面，臧承吾悄悄地握住女生的手，牵着女生一同走出冷饮店。去机场的顺车已经来了，正停在路边打着双闪。
臧承吾帮忙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再将车门推来关上；汽车启动了，在路上掉了个头。金蔚婧趴在后座的靠背上，隔着玻璃窗挥手，眼看太阳底下的臧承吾逐渐缩小。她感觉男生在往自己的方向走，但已经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了，就算有丰富的表情也不会知道了。可金蔚婧还是开心的，一种牵挂与被牵挂的奇妙情绪，以及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再接一个人就去机场。”驾驶室的司机说，透过后视镜见乘客没有搭话，继续问道，“男朋友啊？”
金蔚婧笑而不语，指着车载播放器说，“师傅，有恩雅的歌么，放首《Orinoco Flow》吧。”
轻快明亮的旋律宛如河流潺潺，清澈的水花在阳光下跳跃着，将烦恼的思绪也一同净化。疾驰在高速公路的汽车一再与地心引力做抵抗，窗外一晃而过的树木宛如蒙太奇连接而成画幅，连绵不绝的绿叶极富层次，被太阳打下的光影似波浪起伏。
在登机口等待的时候，周围口音各异的旅客来自五湖四海，金蔚婧几乎是数着一分一秒过的。到头来，她还是把机场的商店逛了个遍，有服饰、有特产、还有书……用来打发时间是不错，但——还是算了，金蔚婧把手里塑封的畅销书放回架子。在路过一家现磨咖啡店时金蔚婧停住了脚步，那股带有温度的香醇仿佛吹过雨林的热风，勾人食欲。
点一杯咖啡，依偎在椅子里品尝，并优雅地翻阅书页。金蔚婧摸了摸挂在胸前的羽毛指环，打消了这个念头。
幸运的是，金蔚婧在飞机上是靠窗的位置。等空姐在机舱过道做完安全讲解，飞机便开始在跑道起步攀升了，这使得心脏一阵悸动。升空的过程中窗外是雾蒙蒙的，但很快，当阳光照亮金蔚婧的脸庞时，雪白的云层就像一望无尽的田野呈现在眼前。有时，隆起的云朵犹如小山包，让人误以为打开舱门就可以放肆奔跑。
抵达未曾见过的地方吧，体验未曾遭遇的事物吧。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金蔚婧开拓属于自己的海域，乘着空灵的歌声，航行到心之所向的彼岸。
Sail away,Sail away……
下午四点钟，臧承吾接到了金蔚婧的电话，兴奋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疲惫，她正在机场大巴上。臧承吾叮嘱对方要注意安全，随身的新历以及物品也不要遗漏，然后便挂了手机。他心情低落地回了家，可妈妈也不让自己省心。
自从高考结束后，臧馨媛的情绪便开始不稳定了，主要表现为焦虑和易怒。之前，臧承吾都会很有经验地避免妈妈遭受刺激，但最近，生活中的一点小事也能让她暴躁。特别是在臧承吾拿到高考成绩，这种情况就变本加厉了。
与过去不同时是，臧馨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只有在事后，她才意识到这是无理取闹。今晚，她又在给儿子使脸色，甚至是故意气他。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晚饭后臧承吾接到了何叶妈妈的电话，需要他赶紧过去一趟。就在自己找不到钥匙询问妈妈时，明知确切位置的臧馨媛却说，“客厅就这么大。”
所以，当臧承吾好不容易找到钥匙准备出门，妈妈问道电视的遥控器在哪里时，他回答说，“客厅就这么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