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网上订公寓的时候,我跟工作人员说只有一个要求,言辞恳切:请给我一个最安静的房间。到了之后,发现房间在走廊的尽头,远离电梯和烟火,无人问津,就像电影里沉默寡言的男主所住的房间一样自带气场,非常有仪式感,我很满意。
我天真地想,这样房间的窗外应该配一条安静破败的老街、一位老从餐厅后门跑出来吸烟抗衡中年危机的厨师、一条不叫的狗。但聪明的我也明白世界运转的规律,不尽人意者多。俨然已没有什么预期的我拉开窗帘,没有厨师没有狗,老街破败,一个酒吧静立其中。
当时是白天,它一定装死呢。
当夜,酒保每隔一会就要出来倒一趟空酒瓶,无论它们消磨的是欢乐还是忧愁,现在听起来都一样刺耳。几拨年轻人在街上徘徊,电子乐迷幻,他们有着年轻的双手,用来举过头顶或掩面哭泣,让整个小巷充满荷尔蒙的声音和味道。我看着他们歇斯底里,没有试图理解他们的情感,因为我知道自己一定不会为之所动。我知道真正深沉动人的情感很少以激烈的形式表现出来。也有,比如太子丹为荆轲洒泪高歌,但你仍能感受到其中隐忍未发的内容。所以你知道,浅薄的情感加声嘶力竭的表达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滑稽而可怜,还不值得同情。
不幸的是,在生活中我总能遇到类似的尴尬时刻。不知是看我面善还是大智若愚,总有不太熟的人拉着我吐诉衷肠。倾诉的内容从兄弟夺爱、闺蜜背叛、恋人劈腿、宠物走失到恐惧症不等。这类对话的特点在于,当事人越动之以情,场面往往越尴尬。尴尬的症结正如微博上瓦西里老师所说的“你当个事儿,我当个屁”。究其原因,第一是因为认知上的不对等,说白了就是见识高低。好比码头工人没有耐心听一个保洁员抱怨自己的体力工作多么繁重,我又不是你爹。第二是因为我又不是你爹,你的开心或是忧愁我实在无暇顾及。我不愿意听,你偏要不停倒苦水,这与冲进我家客厅拉屎有什么区别。
其实,我一直对人类互相疗伤的行为充满怀疑。在我看来,对于你自己的伤痛,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不相信别人通过只言片语得出的敷衍论调就能抚平你的创伤,更何况是不太熟的人。郁结的消解还是靠自己。能满世界找人到处说的一定不是真苦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在“刻奇”,自媚自怜,很行为艺术。
这种被大众俗称为“冷漠”的态度让我想起了几个月前去世的杨绛老师,之前读过《我们仨》,感情真挚,却并没什么深刻印象。真正打动我的是在她去世后我无意间看到的一篇文章,叫《回忆我的姑母》,被很多人说“冷血”。然而,拿对杨绛路人转粉的黄章晋老师的话来说,我们能从中看到一种“难得的高贵”。并不是因为冷漠而高贵,而是因为高贵而显得冷漠。
所以,动人的情感只是这个世界的吉光片羽,更多的还是平庸。我爬上床,只希望寻觅前者的人和享受后者的人尽量不见,毕竟太子丹学不会蹦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