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片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亦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们都爱小莉,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小莉本名郑琳,165左右的身高,微微胖,肤色偏深,看起来蛮有活力;浓密的黑发从前额分开直披到腰间,眼睛很大,仿佛能映出对面的人形,其他五官未必有多标致,却也恰到好处的组成了一张颇具气质的脸。

      小莉是典型的“开口笑”,不说话时很恬静,稍带些冷;一开口整个面部就点亮起来,如阳光拂过,让人很温暖,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笑起来。按惯例,新来的员工总要有一个绰号或昵称,叫着叫着大家就熟络了。三个字的名字一般都是取后两个字;两个字的取名或姓,年纪长得,缀上“哥”, “姐”,年纪轻的前面加“小”。郑琳年纪很轻,应该叫“小郑”,“小林”,可不知为何,来了好久也没人开这个头,所以大家也就这样直呼其名。

      我和小莉第一次对话是在入职两个月之后了。我们同被分到了六楼的系统间轮岗,一个师傅带了我 们6个新人,分三组,我和小莉一组。前几周都没有实做,师傅甩给我们一堆电子版文档,说月末考核,资料足足有一个G,看的直眼花反胃。我时不时抱怨,小莉就转过脸来对我微笑,似有一丝慰藉又夹着嘲讽,颇像漫画《火影》中的佐井,叫人不很舒畅。几次后我便不在说,她反倒对我说“别担心了,没什么好怕的,你一定会挂的”。小莉的桌子上总摆着一个小茶杯,透明的保温玻璃下半截套装黑色的隔热橡胶,杯中浅黄色的水不知是泡了药材还是茶叶,我这样望着出了神。“香片,要不要泡一点?”, “香片? 那是什么东西,药吗?”“把你杯子拿来”,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可乐罐大小的纸包,看起来很简易,取下一角上的夹子,展开折了几折的袋口,倒出一些白中带绿的小球来,我闻了闻,很熟悉的味道,“给我”, 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抓过杯子站起身走了,回来时杯中已经盛了大半的水。“等5分钟再喝”,看着浮在水上的小球,心情突然躁动起来,短短几分钟竟如此煎熬。“好了,可以喝了”。刚把杯子凑到嘴边,热气伴着清香直冲入鼻,喝一口,香味持续冲击着味蕾,舍不得咽下,脑中画面闪过,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嘿,不至于吧,好喝到哭吗”,“确实好喝,很好喝”,“然后呢”, “我爷爷生前最爱喝的茶就这个味道,我去时总会让我喝上几杯,不过茶叶不长这样”,“哦,还有故事”......就这样,我们熟了起来。后来听她解释,香片就是花茶,她带的是茉莉花茶。小莉对于香片的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无论到哪,都要带着一瓶,我就玩笑称她“小花”,她说听起来太嫩,我说那就取“茉莉”,叫“小莉”,她没有反对,小莉的昵称便传开了。

      相处长了,聊得话也就多了,她给我讲玩股票怎么赚钱,怎么看女生面部有没有动过刀,什么叫抖M;我给她讲黑暗料理,讲泰国恐怖片,讲古代极刑,她从来都表现出十分的兴趣,甚至晚上发信息问我:”我看上海有个特色吱三吱, 要不要去看看“。我觉悟是战胜不了她的,自此我就聊些明星八卦,美景美食,她也能讲得很起劲,又恢复一个江南女子的端庄。一次一个不开眼的系统部同级过来和我们聊Gay和Les的分类分工,搞得我们几个男生都略显尴尬,结果小莉硬是和他侃了1个多小时,脸不红心不跳,惊得众人连声哀求:”兄弟,你赶紧回去吧,再不走,我就喊你们老大来抓人了!“

      有一段时间,公司里很流行带饭,不管什么水准的选手的都会弄几个菜塞到乐扣里,中午加热后做在一起边吃边聊。小莉是从不热饭的,出于好奇,我就问:“小莉今天带的什么?”, “请看!”,她很大方的把午饭拿给我看,饭盒里是各色的切片整齐地码着,“紫薯,香肠,年糕,胡萝卜”,“这是要减肥呀”,“我不胖,减什么肥”, “嚯,小莉,你这要也算自己做的饭哪?”,旁边的奎哥凑够来,和我一起坏笑,“谁说必须是自己做的才能带,这个也经过了我的加工呀”,见她很认真,我俩也就连声附和“对对对,小莉说的对”,“乖,上前领赏”,于是我和奎哥的碗里就多了各色食材各一片,边吃边道:“小莉好手艺。”

      刚毕业的时候大家都懵懵懂懂,岁月静好,不过快乐总不能长久,新人接二连三的离职,带的气氛沉闷不堪,下班后,约了几个同事去奶茶店和奶茶,小莉看我不开心便逗我“妹妹,给大爷乐一个”,“去死!”,我没有好气的回她,”那你给我唱首歌,唱好了有小费呦”。隔周的周四,小莉过来跟我说:“让我再看你最后一眼”,“你要走?”,“对,这周五就走了”,“去哪”,“苏州分部,没有离职啦,咱们还是同事”,我沉默了一会“晚上吃个饭吧”,“好感动呀,不过我没有时间,我得回去寄包裹,找房东退房子,明天一早坐通勤车过去”,“就这么走啦,还挺伤感的”,“别呀,妹妹,你这样我会放心不下的,上海苏州就半个小时车程,想我就来看我啊”,“你还会回来吗”,“那估计不会了”,“一路顺风”,“那我走啦, 我柜子里给你留了巨额遗产,省着点花”,我点点头,看她风似的出了门。

      一个月后,我也离职了,小莉留的一包香片只喝了一点,她在时我还总喝,没人了就想不起来了,可能我对香片并不是真爱吧,我给她发消息打趣说“我还有大部分遗产没人继承,要不捐给国家吧”,她说那是茉莉花的种子可以种,小莉的话我从来分不清真假,即便面对面,也给你一种假是真时真亦假的感觉,我挑了几粒饱满的埋在了走廊一棵绿萝的盆里,还浇了点水,拍了个照。一转眼,两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小莉,也不知道我种下的种子有没有生根发芽,结出茉莉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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