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校舍
距离上一篇，过去了好几日，这本不是我的风格。
支教五天，感情挺复杂的。不能说好，不能说坏。只能说，幸好我经历过了。
第一天颠簸了大半天，终于到学校。三个人心都快跳出来了，重庆颠簸的山路也不能表达心中的激动。
比如，哎呀我的课件还没看完上课会不会尴尬，我准备了动画片什么时候给他们放呢？不知道我带的折纸够不够。
学校四面环山，就像在一个大坑里，举目只望得到天，望得到成片的土地和青山。
远远地，我们就凑到窗户边看学校的操场。
远远地，感觉学校还没旁边的堰塘大。不过真的到了大门口，才发现还是不算太小。
一个教室办公室，一个学生宿舍，五间教室，包括幼儿园、一年级、二年级、四年级、六年级。
厨房倒是很大，做饭的是校长的妻子。烧的是柴灶。
至于教师宿舍，支教只是救了我自己的灵魂（上）详细介绍了，这里就不赘述。
教室都是瓦房。墙壁都是黑黑的，那天刚下过雨，乒乓台所在的小操场不是水泥地，上面长满了青草。
那天是周日，住校的孩子都来自习了。看到我们下车搬行李，孩子们都挤在门口，远远地喊：老师好！
参差不齐的童声，第一次有这种微妙的感觉，因为工作的时候大家都叫我“Shirley”.
虽说我每年也过教师节，我家一个大学教授一个中学班主任，到我这里，就变成“Shirley”了。
老实说有点小紧张，怕辜负他们的期待。
那个暗黑的宿舍实在不想多待，我们三个赶紧就跑出来到处参观了。手里还拿着相机。
我们不敢喝水，能不上厕所就不上。
我拍了院子里的花，院子里的菜。是的，操场边就是小块土地，种着玫瑰和小葱。
这个地方，最美的是那条小溪。从很高的山蜿蜒而下，穿过小山村，穿过田野，从学校的中间，流经宿舍下方，延展向另一个小山村。
美啊，我在心里说，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还可以在小溪里洗衣服，可不就是生活。
我第一天还算兴奋，自动忽略了小溪里满布的垃圾和水里拉粑粑的鸭子。
再后来，我在心里一直吐槽：这个地方连个小卖部都没有，是要多久才能集满这么多的垃圾，冲都冲不走。
那鸭子就在旁边拉粑粑，你们是看不到么，居然还敢洗衣服。
最崩溃的是，有一天我在找地方倒垃圾。校长一声令下：那边那谁谁，快去给秦老师倒垃圾。
那孩子还在扫教室呢，我赶紧挥手：不用不用，你给我说哪里就行。
那孩子还是热情，二话不说抢过我手里的垃圾袋，三步两步出了校门。
老实说，我三天没倒垃圾，就是因为我真的没有看到处理垃圾的地方。
所以我很好奇，到底在哪儿，我怎么这几天就没看到呢！
所以我跟着孩子出了校门，只听到哐当一声，那孩子拍拍手准备回学校，我一个人目瞪口呆。
那孩子就绕到教师宿舍后，哐当一声把垃圾扔进了小溪里。抬起头的时候还眼神示意我“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自嘲道：真傻，你每天不是都看到倒垃圾的地方了么？
孩子们都很自主。吃完饭立即洗碗，那洗碗水不就是进了小河里么。
2本地老师
当晚很早就上了床，实在没什么娱乐项目。而且不敢喝水，要去上厕所的话，下宿舍那个木楼还要花两分钟——不夸张，上那个楼梯的时候我们都是连滚带爬的，然后去厕所起码要走五分钟，外面乌漆墨黑，路灯都没有一个。
满天繁星，可是我压根不敢抬头看。那黑得真的是看不到自己手。
房间里倒是有一个像痰盂的桶——这——我绝对不用那个！太羞耻了！因为你这边翻个身隔壁都能听到呀！何况是水声！
但是，我是谁？重度强迫症患者！睡前必须上厕所，上两次都不为过！不然觉得全身都不爽。
所以第一晚，带着深深的尿意被迫睡着了。
第二天起了大早，也不管那个厕所臭不臭了，只管往里冲。
而且不能睡懒觉，因为过了饭点就没饭吃，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地方买泡面好么。
而且你支教老师，跑过来还睡懒觉，别人怎么看你？
可是平时九点上班，八点起床都觉得人快死了。妈妈呀，在那里七点半就要吃饭，而且周一，七点就要升旗仪式啊！
你就来一周，怎么能不参加升旗仪式。别人会不会说你娇气？!
全校加上幼儿园不到60人。幼儿园的小朋友站在人堆里，看起来只有一点点大，也不哭也不闹。
我们三个中有一位已经是五岁孩子的妈妈，她说要是让我家孩子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参加升旗仪式，估计早就闹腾了。
每个小孩都规规矩矩站着，听着校长训话。
不过更让我觉得新奇的是那三个老师，抄着手在后面摆龙门阵。有两个是语文老师，来的时候就打过招呼，她们特别腼腆，我们扯着嗓门叫XX老师好，她们只是淡淡一笑，点点头。
最开始我们以为这是语文老师的气质，后面才知道，人家只是单纯不想理你而已。
最“热情”的是唯一的数学老师，一见面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听说她是早上骑自行车来的学校，我们几个都好奇炸了，这个路怎么骑车？我爬都爬不动，而且还要骑两个小时呢！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穿的是高跟鞋。
她特别年轻，脸上稚气未脱。第一次见面在饭桌上。
“您好，我们是来支教的老师。”
“嗯。”她没有自报家门。这时才想起来，之前两个语文老师还是校长给我们介绍的，她们未曾主动和我们攀谈。
我们想可能是我们太热情了，人家不习惯，于是特别崇拜地说：“您是骑自行车来哇，好厉害！这个山路要怎么骑呢？”
结果那位数学老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习惯了就好了撒！”她说的是丰都话，虽然我在重庆待过几年，可是我也只听得懂部分。
从头到尾，没听过那老师说过一句普通话，而且她说话的语气特别冲。我没有去听过她上课，所以不知道她上课是不是这样。
总之，她每说一句话，给人的感觉就是她的鼻孔都快翻过头顶了。我们三个人只有我听得懂重庆话，另外两位朋友一听她的语气就炸了。
论年龄，我们更年长，我们尊称“您”，第一次见面，你抬着下巴就略过我们，我们主动向你问好，你正眼不看我们一眼。
这样的小姑娘，怎么教孩子？
老实说，我对部分公立学校的老师是有偏见的，尤其是现在。
部分老师真的没什么职业道德，甚至——连普通人的道德都没有。
过年过节，在家长群主动冒泡，先发个小红包“抛砖引玉”。上课的时候不讲重点内容，只在自己的私人补习班开小灶。学生敢顶嘴就百般揶揄，让同学们都孤立他。学校要宣传什么收费项目的时候就挨个儿给家长打电话。
我个人认为，部分老师根本没有作为老师的资质，就哪怕你会教书，你连做人最基本的道德都没有，你怎么育人？
孩子应该由最优秀的老师去教育，可现实是——找不到工作的人才去考教师资格证，管他什么小城小镇都去，反正教师岗位是铁饭碗。
可是我很庆幸仍然有很多优秀的老师在，我到现在都非常感激我的初中班主任，她在我最叛逆最不可一世的时候拯救了我。
这样的老师反而没有受到太多关注，她真的是一辈子都在教书，她不仅教书，她更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
她说：人要多读书，尤其是女人，不要太强势，但是你要独立。
她教会我：什么样的人就和什么样的人厮守终生。你是什么层次，你的伴侣你的朋友就是什么层次。
所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人能选择当一名老师，还是值得尊敬的。
在我还在叹息的时候，我的朋友已经按耐不住了：这小姑娘，怎么能这样呢？孩子不会学坏么？
还是另一个朋友一句话总结到位：她待在这个地方，一定很不甘心吧。每周还要骑自行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上课。就算穿了漂亮衣服也没有人会欣赏。不过我算是明白原因了。她现在的状态，也只能够待在这里而已。
这样的小姑娘出了大山，能做什么呢？在这里，还有人尊称你为老师。你还可以教一个学校的娃。管吃管住呢。
校长跟我们说孩子们上午学的是语文数学，下午的时候就是兴趣课了。比如音乐，手工，体育课等等。我们还挺惊诧的，这个课表也太科学了一点。
所以我们教学的时间就是下午，2点到4点。我负责高年级的英语，另外两位朋友负责带低年级的同学。
事实证明，我的怀疑不是道理的，因为校长给我们看的写在黑板上的课表，字迹非常的工整，几乎没有修改过的痕迹。
根据几天的观察，我们几个总结，这张课表应该只是给支教老师看的。
支教老师一个月来一次，每次呆一周，那么我们负责下午两个小时的教学，剩下的时间还是给本地的老师上课。
校长有特别郑重的告诉我们，英语其实并不是孩子学习的重点，包括镇上的小学，也是没有把英语当成主课来学习的，因为他们的升学考试不考英语。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给你的这两个小时，是从孩子百忙的学习时间里挤出来的。
但是孩子们跟我们玩得特别的开心，我们在体育课上教她们跳舞，然后在手工课上教她们折四叶草，在英语课上教她们唱英文歌。每次下课的时候她们都不愿意让我们走，因为下一堂课，就是听写听写评讲卷子考试等等。
有一次我们发现，我们上完课之后，孩子们下午放学的时间延后了。
理由是孩子们下午学习时间不够，背诵的课文没有过关，数学作业有没有做完，老师要求他们必须要做完了才能走。
这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当我们看到那个数学老师，不经意向我们投来不友好的目光时，我们觉得她就像是在示威一样。
有一天，一个低年级的小孩跑过来，朝着我们吼了一声：“老师，我妈妈说你们就是一坨屎。”
她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但是我们当然都听懂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大冬天有人泼你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
这孩子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义，那么，是谁教他的呢！？
这次经历总让我想起一个电视节目《变形记》。
对于大山里的孩子，我们应该保存好那份纯真，还是撕开保护层，强迫他们去看一个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呢？
他们会感激还是觉得我们残忍呢？
平衡并不稳定，现实必然扭曲。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年轻数学老师套着卫衣和牛仔裤，穿着大红袜子高跟鞋，像孔雀一样高傲地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样子。
我也为她赶到庆幸，幸好你的观众只有我们三个外人。在这里，别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吃饭的时候，只有我们三个坐饭桌。其他人都端着自己的碗站在走廊上。
数学老师说：我们才不坐桌子呢，不自在。
说话的时候眉毛一挑特别像蒋欣扮演的华妃。
我们在那里呆了三天后就开始把当她当艺术品来欣赏了，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题材，实在难得。
我相信人性本恶，只是我们的恶性需要外界的条件激发出来。
所以人出生的时候是善良的，被欺骗过就学会警惕，被背叛过就学会猜忌，被打压过就学会争宠……如果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这个人的恶性就会宣布被激发出来，丧失道德乃至犯罪。
所以一个好人，不是因为他的本性有多善良，而且因为他成长的环境还不坏，所以恶性没被激发出来，或者说在恶性要萌芽的时候就被铲除了。
引导人向善的都是老师。
3孩子们
整个支教过程中，与我们交谈最多的是校长的姐姐，她负责幼儿园的教学，说是教学，就是看着他们安全度过一天，每天有一个小时的音乐课，学的是《数鸭子》等比较经典的歌曲。
其他时间，那些小孩子都在趴在地上数蚂蚁，熊孩子捉了一只小虫子追着班上的女孩子满操场跑。
也有特别乖的小孩子，自己默默吃着饭，在操场边看着其他小伙伴玩，我们几个路过的时候，他就害羞地说“老师好。”
也有小孩子给老师打小报告，说XX踩了他的牙膏，没给他道歉。
我最开始纳闷，学校哪里来的牙膏。
原来，这些三四岁的娃娃也是住校的。要自己洗碗，自己打水洗漱。毛巾浸了水特别重，小手根本拧不干，还需要老师的帮助。
姑且不管他们洗干净没有，毕竟他们的衣服一星期没洗也是事实。但是我们还是不禁感叹：自己吃饭自己玩，不哭不闹。在城里的小孩，一天不知道要撒娇多少次。
他们是找不到人撒娇。老师最多主持一下公道，要求踩了牙膏的同学给他道歉。
其他时候，他们只有小伙伴只有自己，不管住校没住校，来的时候走的时候都没有人接送，那么远的山路。一路吹着蒲公英一路追着老黄牛，到家的时候也天黑了。
那六十个孩子，尤其是高年级那三十个孩子，如果有一个或者两个能被我影响一点点，也会向往外面的世界，也会知道人生不应该止步于眼前。
我和其中两个女孩子还保持着联系，算算她们应该已经在镇上读初中了。当大部分孩子在吵吵嚷嚷的时候，还是有人在认真听我说话。
我问他们：你们想过自己十年后什么样子么？
沉默的人居多，有一两个声音说：读书，工作。
我再问：你们身边的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答案参差不齐：打工，带孩子，种地。
所以你们想做什么样的人呢。
又是沉默。
有几个孩子说：老师，我想读大学。
有目标就好。十年不短，也不长。
不是没有感动过。早上七点我们还睡眼惺忪的时候，孩子们已经早读了一小时了。
干净的没有任何修饰的朗读，像我现在这样咬文嚼字是绝对做不到的。
等我们吃完晚饭，在山上晃了一大圈回来后，天已经黑了。孩子们教室里的灯光挺暗，老师们上了一天的课总算可以休息一下。守晚自习的是校长，我们在操场对面，看到他用削好的木条做尺子，给孩子们讲数学题。
有一天天气很好，校长穿着汗衫在院子里劈柴。没错，真的是校长本人在挥舞着斧子。
阳光照进院子里，烂泥地也干了。孩子们把自己的鞋子洗好，在乒乓台上摆了一排。
校长的妻子把山上采的竹笋搁在地上，一根一根地去皮。那个竹笋是我们最美好的回忆了，细细的像小竹鞭，但是特别鲜嫩，有大山的味道。
——不过，自从我们第一天夸赞了这个竹笋之后，后面五天每一顿都有这个竹笋(눈_눈)
每个老师孩子都有自己的碗筷，吃完自己洗自己的，这一点还是很科学。
我发现有的孩子是中午回家吃，根本没有时间睡午觉。我以为是家长怕孩子在学校吃不好，特意让孩子回家吃好的。
结果校长给我们说，这些孩子回家吃的就是冷饭，爸妈上山做农活，中午那会儿根本不在家，孩子自己烧火热饭，吃点剩菜或者泡菜就够了。
“那为什么家长不让孩子在学校吃呢？”我们那位妈妈朋友心疼道。
校长叹叹气，也许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了很多遍了：“舍不得钱嘛，一周60块钱，人家觉得能省就省了。”
我们无言以对。想想城里孩子一双鞋就是多少钱，一周六十块的生活费都有人觉得贵？可是念头一过又觉得自己打脸了。
其实我小时候条件也不见得好，我就读的初中跟这里的条件差不太多，厕所也是坑，寝室也是教室改装的，要住好几十个学生，只是后来读高中读大学再自己工作，把自己养娇气了。
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我们总在说城里的小孩多幸福，没吃过苦，应该让他们去受磨练。可是你想想，你能够给他很好的物质条件，凭什么要让人家吃苦。
人家农村的孩子独立，是因为人家不得不独立。
所以当你在说自己的小孩不懂事特别娇气的时候，你可别先急着抱怨。你最好先扇自己一耳光。
当你在跟别人炫耀自己的孩子多么懂事多么独立的时候，你可别急着得意，你最好问问自己，是不是因为你不靠谱孩子才这么独立。
所以这次支教，被教育的应该是我才对。学了点知识就觉得自己可以当救世主了，也许别人并不稀罕你的知识。
在你被自己的博爱感动时，人家高傲地拒绝你，他把你的援助当成施舍。
在给予的时候也要放低姿态，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也不要忘记维护对方的自尊。
今天是个特别的节日，祝老师们快乐。祝我快乐。
（手机里图不多，回家再补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