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大观园

读《红楼梦》,最不能夜间读。尤其不能是我这般的吃货夜间读。

酸笋鸡皮汤、糟鹅掌、枫露茶、茄鲞、藕粉桂花糖糕、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子、牛乳蒸羊羔、酒酿清蒸鸭子……各色闻所未闻的美食经过脑补,珠泡儿似的蹦在眼前,一页页翻过,就像参阅绝世食谱,看得人饥肠辘辘,一时间辗转难眠。

《红楼梦》一书着意书写世族大家的闺中儿女,“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釧盥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起居样样精细之至,入口之物自然也是精致到不行。

茄鲞——平常之物的不平常

最记得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吃的一道茄鲞。吃罢,山野粗人刘姥姥说出了这样两句话,分别是:

“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

“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

前一句不相信口中所嚼之物确为平日里习以为常的果蔬,后一句一个问号,一个“白”字,两句话一步深似一步地道出了眼前菜的可口与不凡。

待王熙凤在刘姥姥的询问下,细细讲出做法时,真真是一道人间美味了。

“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了,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子一拌就是”。

不擅长做饭的看官们,是不是已被王熙凤这般绕口令绕晕了?可惜纵然得了食谱,也是参不透其中奥妙的,唯有指尖多触摸几遍铅字才能稍解心头之憾。

能将平常之物变得不寻常,往往是艺术家才有的独到之处,一道茄鲞却颠覆了人们以往的认知,将茄子做得似是非是,完美地诠释了高超的造诣在食物上的绝美演绎。同样的,只要你肯用心,愿意花心思在日常的这些小玩意上,相信再琐碎的生活经了你手都会活色生香,充满生机,绽放出自己特有的魅力。

当然,茄鲞并不能够成为大观园里最顶尖的美味,毕竟它只是由刘姥姥这样一个不曾见过世面的平凡食客引荐的。我以为,出现在第三十五回的一道菜——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方能称得上大观园里的群食之首。

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好马须得好鞍配

但凡是上等极品,初登场必定浓墨重彩。粗读过《红楼梦》的人,相信都不会忘记第三十三回“手足眈眈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里,贾政下死手毒打贾宝玉的情节。那一次,贾宝玉直被打得“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被打的如此不堪,疼得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贾宝玉,也只是想吃这道菜——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

且看曹雪芹描述这道菜所需模子的话语,“小匣子里装有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得十分精巧”。做个汤,还要用上这林林总总几十样模子,势必要搭上一番功夫。原来这道菜磨牙在此,难怪王熙凤说贾宝玉嘴太叼。

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因为贾宝玉的“钦点”,薛姨妈的感叹“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若不说出来,我见这个也不认得这是做什么用的”,再有王熙凤的凑趣“不如借势儿弄些大家吃,托赖连我也尝个新儿”。试想贾宝玉、薛姨妈、王熙凤是何等人物,怕是阅尽世间一切富贵,竟也对这道菜或不识、或惦念。文章蓄势至此,字里行间早已是清香扑鼻的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味了。

人常说,好马配好鞍,一道菜品尚需精致的模具来雕饰,何况生活?学着换一个视角来看待生活,就像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的模子,给眼前的日子加一枚滤镜,将那本不甚美好的光景变得明媚起来。坚决不做人云亦云的抱怨者,生活自有动人处,不要让一时的不快影响了你欣赏整个世界的脚步。

芦雪庭烤鹿肉——是真名士自风流

食物的精致绝不光是食材的难得、烹饪步骤的繁复,以及容器的华美,更需要吃客们拥有一颗看淡世间万物,不为名利左右的恬淡之心。如此,就算食不甘,器不美,亦会满口生香。

如《红楼梦》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里,一个铁炉、几根铁叉、一块鹿肉,记载了史湘云于芦雪庭大口吃烤肉的情景。烤鹿肉,应是梁山好汉享用的粗犷之物,万不该入闺阁女儿之口的,但不拘小节的史湘云偏就能够乐在其中。面对林黛玉的不屑,还发出了“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慨叹,并放言“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此话不假,吃美了烤肉的史湘云,确在第五十回里“扬眉挺身”吟出了好诗。

爱极了史湘云这类人物,哪怕眼前只有苟且,也能不受眼下之困的干扰,纵情享受当下、恣意生活。学着做一个史湘云式的豁达之人,不论是金樽清酒、云盘珍馐,还是一箪食、一豆羹,都不能阻拦你对生活的热爱。

作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点缀,餐桌上的美食折射出的不仅是厨艺的造诣高低,更是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学会透过食物领略大千世界,体悟人间真情,感受人生大智慧,才不枉来到人世走一遭。《红楼梦》一书中,曹雪芹大篇幅、重笔墨地描述了大小宴会和各式菜品,琳琅满目的菜式总有一样让你我为之倾倒,勾起我们对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同时,这一倾一念只在心头,不在齿间,足见舌尖上的大观园实至名归!

人间至味是清欢。生活中我们虽不能像舌尖上的大观园那样对吃食精雕细琢,但再忙再累,都不要委屈了自己的胃。怀有一颗讲究之心,让油腻的日子变得精致,让繁忙的生活保有品质,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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