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的日落

1

到了这个年纪,有些事情是无可避免的,比如说催婚。

母亲天天危言耸听,给阿知转发一些“震惊……”开头的文章,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父亲,只有在催婚这件事上,和母亲一样,俩人格外的统一战线。

阿知自己倒是感觉良好,二十五六,也不算老,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觉得自己是家庭的调和剂,让父母被长年累月的柴米油盐淡化掉的感情都升温了。

阿知也不是没有屈服于母亲的淫威之下过,去年就相亲了好几个,一个长相歪瓜裂枣,个子和阿知一般高低;一个学历不够,张口闭口夹杂着脏话,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挑剔模样;还有一个最为严重,第一次见面之后便动手动脚,拖着阿知要去开房,阿知逃回家之后和母亲说了这事,母亲也气不过,想要和介绍人理论一番,被父亲劝下决定息事宁人,谁知事后对方还反咬一口说阿知行为放荡、不知检点。

一向温和的阿知,在朋友圈里骂了他三天,最后发现介绍人梅姨悄悄的拉黑了她的微信。

也许是天道好轮回吧,一个多月之后,听说他和人发生冲突,被对方打个半死,而且对方公安局里有人加上他先动的手,最后吃了个哑巴亏。

经过这件事之后,母亲安分了大半年,都没有再给阿知介绍对象,放任阿知逍遥自在的生活。

可能是上次的阴影已经过得差不多了,最近又参加了几场婚礼,母亲又燃起了催婚的热情。

“哎哟,又不是一个请柬嘞,你说我们这两个月都收到几个请柬了啊?”母亲将话头递给父亲,父亲心领神会,接着道,

“又是一个份子钱嘞,也不知道我们收不收得回来哦?”

说完之后两人一同斜睨了阿知一眼。阿知在看电视剧,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笑得很开心。

然后电视就被关掉了,一场批斗大会开始了。

最后是阿知的无奈妥协,“不是我不想找啊,可你们介绍的也要靠谱一点吧?总不能像上次一样吧。”

母亲马上就看出了阿知“同意相亲”的意思,立刻眉开眼笑的说,“诶诶诶,上次那是你梅姨哪,识人不清,这次的保准行,妈妈都替你考察过了。”

阿知心里还想着被迫打断的没看完的电视剧,对母亲后面的介绍也就非常的心不在焉,敷衍了几句“嗯嗯好的”,然后便不着痕迹地又打开了电视。

第二天还是男生主动加的阿知,是个漫画男生侧脸的头像,听说这类型是渣男爱好的头像风格,阿知倒是不甚在意,还挺喜欢漫画风的,男生昵称也只有一个字母z,阿知懒惰,也没高兴再猜。

阿知思索着怎么开场白,五分钟也没想好,最后干脆直接没理,好在男生也没有说话,阿知觉得对方很可能和自己一样“悲惨”,被迫加好友和自己认识了解,不禁的生出几分同情来。

也不知道是阿知心太大没注意到,还是男生的确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反正过了一段时间,阿知已经把这场相亲忘得一干二净。

大半个月之后,母亲忽然问起阿知和男生的情况,阿知愣了好久之后,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因为害怕被母亲逼问为何不联系,只好用“还行,聊的不多,还在了解呢”来欺瞒了母亲。好在母亲也没有多问,不然阿知都怕自己露馅了。

阿知忽然起了和男生串供的心思,比如过段时间和双方家长说经过相处觉得不合适什么的。又觉得唐突,话都没有讲过一句,莫名就叫人配合,挺不礼貌的。阿知是典型的“光想不做”派,自顾自想了好些,行为却是一步也没动。

2

阿知还有个玩游戏的爱好,水平是菜了一点,但是架不住还是爱玩。

有次在朋友圈分享了一个月以来的最佳战绩,男生便主动搭上了话,

“你也玩这个啊?”

“是啊,就是水平不行。”

“怎么会呢,看你战绩挺好的,我们组队玩几把吧。”

“是……是吗?”

“我水平也很菜的。”

阿知难以拒绝,和男生玩了几局,结束之后气氛陷入了尴尬。男生的“水平不行”是自谦的说法,阿知的“水平不行”是真的不行。

“那个……其实你玩的也还行,是其他人……”男生勉为其难的说道。

阿知隔着屏幕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勉强,心里活动丰富:真是个好人啊,遇到这么坑的队友都没有骂一句脏话,甚至还加以安慰,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啊。

“你不用勉强自己安慰我的。”

“好的。”

诶???这回答的也太干脆了吧?至于勉强成这样吗?阿知腹诽了几句便也没好意思再多说。

借这个机会,阿知就和男生搭上了话,每天晚上男生都会踩点来问她“来吗?”,阿知原本还担心被嫌弃了,结果大神主动邀约,她也就顺理成章的天天跟在大神身后混战绩,段位也噌噌噌的往上涨。

母亲在饭后的休闲时光里,又旁敲侧击的问阿知:“这次这个男孩子怎么样啊?”

阿知点头称赞:“很好的一个男生,比之前都要好。”

答案自然换来母亲满意的微笑,“特别是带我带游戏这方面,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大腿了,我可得抱住了”阿知后半句话自然是没敢说出口。

八月末尾,好几天闷热的天气之后,忽然来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气温骤降,直接掉到了20度左右,好像一瞬间到了秋天。

阿知没带外套,感受到了冷意,这时候忽然想起来,要不要去关心一下大神的身体,毕竟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大腿”,打开对话框,斟酌了许久,就是想不好怎么表达,犹豫到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好了,这种事情不适合自己。

谁知大神先开口了:“你那边最近降温了,你要记得带衣服。”

阿知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本想回个“好的”,好像这样就把话题说死了,这次终于脑子灵光了一下,“好,好的,你也要记得多穿点哦。”

阿知觉得自己这个“哦”的语气词用的不错,显得亲切可爱,不免有些自我满意。

“我这边挺热的。”

“诶????”

“我在嘉州出差。”

“那……那你多吹会空调。”

阿知成功把天聊死了。

3

阿知也不是没谈过恋爱,甚至可以说桃花运一直不错,从高中到大学,一路下来也交往了有四个男生。

好像学生时代把桃花运用光了一样,开始工作之后,不是在“女性为主”的公司就是在“已婚人士为主”的公司,反正一个鲜活的单身男性都没有遇见。

然后就走向了相亲的不归路。

虽然阿知也算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可事实上每场感情,都谈的莫名其妙的,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亲密的肢体接触。其中第三任男友就是因为用“你爱我怎么会不信任我呢,怎么会不愿意把自己交给我呢”为理由要挟,导致阿知果断和他分了手。

阿知对感情的事情都不太上心,没怎么了解过的男生忽然说“和我交往吧”,阿知思考了一下,然后笑眯眯的回“好啊”。她的爱情都来的如此轻易。

说起来特别一点的,就第二任男友吧。

阿知记得他的名字,叫蓝愿。

至于为什么记得他,主要是蓝愿当时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和且认真的同阿知说:“和你男朋友分手和我在一起吧”。

当时快要期末,学校领导开了一个大型的动员会,包含了三个年级段,重点在于鼓励大家认真备考,因为此次的考试是全市联考,会有排名。

阿知所在的班级是整个高二段最后一个班,阿知的学号是班上倒数几位。按照学号排的位置,阿知身后就被排上了高三的学长学姐们。

阿知听讲听得打瞌睡,从前面的座位传来了理科班的男友的纸条:“等会结束了,给我和我室友买几份饭,老样子”。理所当然的语气,阿知都已经习惯了,男友也不是说有什么大事要忙,只不过是懒得去排队。阿知所在的高中人多,买饭是一件很无聊又很费时间的事情,自从有了第一次“使唤”,后面男友就经常让阿知帮忙带饭,逐渐的还连带上了他的室友们。按他们的说法“带一份也是带,带好几份也是带”,阿知一时间也没想到用什么理由反驳,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开始帮男友整个寝室的人带饭。

除了带饭之外,男友还经常叫阿知帮他洗球衣,帮他值日,帮他找资料之类的事情。

男友也算是比较优秀的男生,相貌上佳,篮球打得好,还在重点班,人缘也很好。而阿知就不同了,阿知是个孤僻的普通的女生。好像是这样的差异,导致了男友对阿知的轻视,对于他们在一起的消息,甚至于男友身边的人都觉得是阿知占了大便宜。

自然也没有人帮阿知说话。

阿知回了一个“好”让前排的男生传了回去,男生还小声的吐槽了一句“你们能分分场合别打情骂俏了吗”,然后一脸烦躁和厌恶的将纸条递给了再前排的人。

在阿知有些尴尬的时候,身后的蓝愿忽然拍了拍阿知的后背。

“和你男朋友分手和我在一起吧。”

郑重。真诚。平静。

那一瞬,从张开的门缝里倾泻进来的阳光像是瀑布,惊天动地的哗啦一声冲走了满心的尘埃。

阿知和蓝愿位置刚好在多功能会议室的两盏灯之间,蓝愿身后上方的光有些亮,照得人晃眼,阿知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的轮廓特别好看。

这样明目张胆的“小三”,阿知对他印象深刻也不为过。

4

好在大神不和她计较,还会主动带她一起玩游戏。阿知放心了许多。

在“话题终结”阿知的努力下,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僵化,看来大神的确是个很善良的人。

阿知也渐渐了解到了一些大神的消息,虽然都是大神主动告知的。

大神叫阿寻,和阿知同岁,目前做的艺术品行业,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阿知常年缺乏的好奇心,忽然起了起来,“那大神为什么老是找我打游戏?”

大神也不回答,就问来不来,阿知屁颠屁颠就应好的好的。

原本阿知和大神也不怎么交流,聊天内容仅限于游戏。后面熟悉了之后,也开始闲扯一些其他的。阿知工作清闲,经常上班时间摸鱼,刷微博看到一些狗血的投稿,没由来的就发给了大神看,大神一般情况下回复的都很及时,但这次过了两个小时还没有消息。阿知有点忐忑,竟然有点怕被大神瞧不起,他这样沉稳又正经的人,一定很瞧不上自己看的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在阿知措辞着怎么敷衍过去的时候,大神又先开口了,“所谓的门当户对,不仅是经济上的,更重要的是三观和精神上的,而经济又造就了成长环境的不同,形成的观念也就不同,不是不能在一起,只是这样的人在一起更加困难。”

“两个人谁也没有错,只是在一起太勉强了。”

阿知愣了一会,反问了一句,“那……要是你呢?”

大神这次回的很快,“我一定会勉强下去。”

阿知是个比较孤独的人,有了大神的陪伴之后,渐渐的呈现出话痨的趋势,经常给大神发一些奇奇怪怪的投稿,或者搞笑内容,也会给大神分享一些自己喜欢的电视和歌曲。大神是个善良的人,全部都老老实实的看完了,并且给了阿知回应。

有次半夜惊醒,阿知给大神发消息,删删改改写了好久,还没写好,就收到了大神的消息:慢慢说,我在呢。大约是他看到了消息框提示的正在输入吧,这样温柔的一个人,阿知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的话。

母亲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质问阿知:“你不是说你们聊得很好吗?怎么从没见你出门去约会?我亲爱的女儿哟,你不会是在糊弄你的老母亲吧?”

吓得阿知赶紧掏出手机,快速拉出和大神的一连串的聊天记录,一边下滑一边解释,“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你看我和他聊了这么多呢,可人家都没约我见面啊,我一个女生怎么好意思主动提见面,显得我火急火燎岂不是给人看低了?”

义正言辞的将大神卖了。

母亲思忖了一会之后,拍了拍阿知的肩膀,“人家可能看不上你,他真的挺优秀的。”顺便递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阿知:???

阿知和大神开玩笑提及了此事,大神只回复了一串省略号,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心情。

阿知心大,没在意便去洗澡了。大神给阿知的感觉,总是一副他可真是充满善意的印象,还有就是他好像也是一个很被动的人。好像仔细想来,自己对大神的信息一点也没有好奇过,到底要不要也去问问看大神长什么样呢?

阿知走出浴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点开手机玩起来,看到大神后续又发来的消息。

“真是个傻瓜。”

5

前任好像很不能接受忽然被阿知甩掉的事实。

刚开始以为只是阿知在闹脾气,“不就是用分手做威胁,希望我挽回她,然后再对她用心一点吗”,前任很得意自己识破了阿知的小心思,他决定不能顺着她的意,以免她找到机会爬到他头上,于是就痛快的答应了。

可惜并没有在阿知脸上看到震惊和难以接受的神情,前任疑惑了一下,又马上有了结论:“还挺能装的”。

前任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有种轻松的感觉,和朋友们照常玩玩闹闹。在某天室友将球衣丢在一起,随意的说着“阿兆啊,让你女朋友帮我们的衣服一起洗了吧,拜托了”,才让阿兆真正的意识到,“啊?可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引来的是“怎么会”的惊叹声,不过室友的可惜声里带着的是别样的意味。

阿知的确没有按照俞兆所预想的那样,最后哭哭啼啼的去找他复合。俞兆意识到之后,便有意无意的注意起阿知的情况,时刻准备着嘲笑的说辞。

天将暮时,昏昏暗暗的教室内好像大家一同忘记了开灯,外面的天还没有暗透,有模模糊糊的路灯,厚重的云层里漏出一束光,有一小丛分到了走廊,尘埃从那一小束光源中晃晃悠悠的飘过。

地面上有两道长长的影子,墙面阻挡了视线,坐在窗边的俞兆发着呆,影子拉进之后看清了来人,他眼睁睁的看着阿知同蓝愿有说有笑的走过。

阿知在俞兆的印象里不爱笑。

俞兆心里升起了莫大的愤怒感,说不清这种愤怒情绪里带着的是不甘还是嫉妒,或者说是一种怀疑自己被劈腿的羞辱感。

两点的会一直开到了四点多才结束,冬季的夜来的比较早,那天学校的夕阳和晚霞也特别好看,阿知从行政楼的二楼跑到三楼,又跑到四楼,再跑到五楼,发现五楼拥有最棒的视角,于是站在窗前看了好久。

阿知的语文水平有限,想用一些优美的词汇形容,“视野的边界和天空交汇的地方有火红色的云”、“呵出的白雾好像很想将万物困于这一抹旖旎”。想了好久,都觉得词不达意。

日落之后才想起来,食堂的饭菜估计已经没有剩下的,阿知是不能少吃一顿饭的人,尽管她很瘦。抱着“反正已经这样了……那不如慢慢来”的心态,阿知慢悠悠地下了楼。

蓝愿倚在墙角,一边看手表一边拎着打包的盒子:“你看了近一个小时的日落喔。”

说完之后抬头看了一眼阿知,然后笑了起来。

两个小时之前,这个男生,拍了自己的后背,同自己说“和你男朋友分手和我在一起吧”,如此光明正大,如此嚣张,阿知也只是做了一个思考状,然后就温和的笑弯了眼睛:“好啊。”

“说定了喔,未来的女朋友。”

“嗯。”

阿知自然的接过了蓝愿手里的饭菜,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说:“抱歉哦。”

彼时的阿知连蓝愿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他长得高瘦,白净,带着半框眼镜,留着半长不长的头发,其实不笑的时候更好看一些,带着一点禁欲系的感觉。

他似笑非笑,“以后我给你带饭,未来的女朋友。”

阿知也不清楚,明明戴着眼镜的人,怎么视力可以那么好呢,这样都能看到自己纸条上的内容。蓝愿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阿知歪着头看身侧的人,思量之后说:“不了,以后我们一起吃饭,成吗?”

“今天的日落好看吗?”

“好看。”

“以后我们一起看,成吗?”

阿知看着学自己说话的蓝愿笑了。

6

阿知和大神成了交好的朋友,虽然两个人面都没有见过,起码阿知单方面宣布了这样的关系。

“交朋友嘛,看心不看外貌的”阿知这样想着,也就没去问大神到底长什么样。

阿知今天逛超市,刚好大神说自己也在逛超市,虽然两个人在同一家超市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阿知还是留心着过往的行人。和一个男生擦肩而过时,阿知莫名的想到了之前看过的一个小说,“不愿意露面的电竞选手,也是实实在在的大神,到了一家网吧打工,老板娘是大神的粉丝,可大神天天在身边也不知道”。

也许刚刚经过的男生就是大神,可自己没见过面,所以也认不出来,也就一点也不知道。和故事里的老板娘一样,真奇妙。

回家之后,母亲接过东西,也就顺势搭上了话,“阿知啊~你也别伤心,不怪你,毕竟人家条件真的好。这不,妈妈又给你物色了一个,你抓紧时间和人家了解一下。”

阿知没抓住关键,回到:“我没伤心啊。”

“那你最近怎么茶饭不思的。”

“哎哟,我最近减肥而已嘛。”

“好啦好啦,那你告诉妈妈,还有希望没的啦?”

阿知思考了一下,觉得既然已经成了朋友,那总不能对朋友下手的,这样太不人道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于是便和母亲说:“没有的,对方没那个意思。”

母亲同情地看过来,“那这个,你了解一下?”

大神的工作好像要经常出差,有几次回来的时候还给阿知带了特产。阿知也觉得很神奇,每次都刚好错过。有两次是阿知在开会,大神就把东西给了门卫,有两次阿知加班,东西被放在了门口。总之,好几次两个人就隔着一堵墙,但是就是没能碰上一面。

阿知信命,觉得两个人没有缘分,便也没再有打探大神真面目的想法。

7

阿知信命,也坚信着“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求不来”的道理,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地步,其实根本的原因是:阿知是个被动的人,没有勇气主动去争取,既然得不到,那我就不起觊觎之心吧,日渐发展的差点自己都信了自己是个无所求之人。

很可惜,直到和蓝愿分开,他们也没能一起看一场日落。

阿知当时将其也归咎为两个人缘分尽了,勉强不来的事情。

高中时期,阿知有个很难过的阶段,好在有蓝愿的陪伴,虽然起因也与他有关。

俞兆开始注意到阿知和蓝愿同行之后,竟然发现时不时的就能遇见他们。路过阿知时,她总是目不斜视,全然没有注意到俞兆的存在。这一点莫名的刺激到了俞兆的自尊心。

俞兆依靠着自己的人缘,打听到了阿知和蓝愿的消息,也坐实了他们在自己和阿知分开之后马上就在一起的事实,无缝衔接,约等于出轨。

告诉俞兆八卦的人,还揶揄了他一句,“怎么了?吃醋了吗?哈哈哈哈哈”

俞兆一把打掉了桌子上堆积成山的书,试卷和课本散了一地,吓得对方后退了一步,噤了声。

“表面对我唯唯诺诺,言听计从,背地里这么贱!”

也不用俞兆特地多说什么,单单是这个场景,就能让人浮想联翩,发展出很多个版本的故事。

好事者从俞兆的室友和亲近的好友身上旁敲侧击的打探出“让平日里阳光开朗,满面笑容的人忽然怒不可遏的原因”,很显然,都是因为阿知的“劈腿”行为,不仅如此,阿知还如此堂而皇之的与“小三”形影不离。

好像一时间阿知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众矢之的。

阿知心大,但是也不是傻子,看得出路过时候,身边人的指指点点,他们做出说悄悄话的模样,又故意用很大声的声音来议论她的“恶行”。

“平常也不怎么讲话,果然心机重的很”

“老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博同情,真是个心机婊”

“俞兆当时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就是因为可怜她这个没人理的模样啊”

“都能和俞兆那样的帅哥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满足,转头就勾搭上高三的学长,也太恶心了”

……

不仅如此,好像学校的贴吧上都是声讨阿知的帖子,其中一个“知情人士”的爆料更是被置了顶。

蓝愿找到阿知的时候,她正靠着天台的栏杆上吹风。

“诶?你这是悠闲的在散心呢?还是烦恼的想跳楼呢?”

阿知的长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她也没照镜子,估计了一下,自己约莫像个疯狗的模样。她侧脸看了一下天空,遗憾的说:“你看,今天是阴天哦。”

黑色外套脱下挂在手肘上,白色毛衣给阿知好像有些大,凉风吹过起了个大弧,还有摩擦到衣角的微声,估计吹了好一会,脸色都白了许多,不知道是实实在在的缠绕着一层薄雾还是自己的眼睛给她自动加上了模糊背景的特效。总之,那样的阿知,让蓝愿记了好多年。

“因为现在是冬天,冬天的太阳本就是难得。”

“你也是。或许你该离我远一点,男版小三,可不好听。”阿知摊开手无奈的道。

阿知和蓝愿讲话总是很轻松,有时候无厘头的岔开了话题,有时候又莫名的回归了话题,蓝愿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这样费劲的聊天方式。

蓝愿上前拿下她手肘上的外套,给她重新披上,“怎么办呢,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你也是什么呢?

——你也是很难得,这样的情况下还来找我,还过来站在我身边。

——怎么办呢?

——好像真的没办法从你身边走开了呢。

8

阿知新的相亲对象和大神有很大的不同。

怎么说呢?阿知加了他的微信,还没想好怎么自报家门,对方率先来了一句:“哈哈哈哈,你就是我婶婶给我介绍的对象吧。”

一招先笑为敬,阿知都有点措手不及,直观的感觉是:这是个什么二愣子?

二愣子好像很喜欢笑,平常说话总是以哈哈哈哈开头,和沉默的不善言辞的阿知不同,二愣子很喜欢说话,还爱发语音,声音很清爽干净,非常开朗热情,也总是逗阿知笑。他也不问阿知的情况,先将自己的样子发给了阿知,率性而简单的说着,“这是我的照片,给你看一下”。

一副爽朗的模样,和声音和人都很相配。

阿知也说不上来对二愣子是什么感觉,喜欢不喜欢的,实在没办法到那个成面。如果选择偶对象的话,像二愣子这样明快的人和自己应该挺合适,起码性格互补。

“我们周末一起出去玩吧?”二愣子直接而坦率的邀约。

阿知很宅,很少有娱乐活动,其实她也有些害怕,面对陌生人时候,总是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好像表情也不自然,说话也不自然,动作也不自然。总之,尴尬极了。阿知一边想着拒绝一边又想着“再这样下去我可真的找不到对象了”。

大神的电话这个时候来的。

确切的说是视频通话,阿知吓得手一抖给挂了。跳起来就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换了一个文雅的姿势,拿着手机正面着自己,可她等了好久,大神再没有回过来电话。

“也许他只是按错了吧”阿知这样安慰自己,可莫名的失落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二愣子的消息跳出来“约吗约吗?我最近发现了个好吃的餐厅。”

阿知倒在沙发上,泄气的情绪占了上头,原本的犹豫一瞬间也化为了果断,恹恹的用“可我周末要加班呢,实在不好意思啊”给拒绝了。

二愣子好像也没意外,语气照常的说着:“没事,那我们下次约哈。”

阿知忽然觉得他也不错,不会勉强人,性格也挺好。

阿知打开电视选节目的时候,大神的视频通话又来了,这次的阿知没敢再挂掉,正襟危坐之后点了接通,画面那头一直在晃动,画面这头的阿知一脸僵硬的表情和动作。

一个低沉的男声,“没骗你,给你看视频,我在和这个女生相处。”

“别以为你随便找个女生就能蒙骗我!”老奶奶生气的用拐杖触地,忿然作色。

“我没有,我喜欢她,我真的喜欢她。”

视频一片晃动之后,最后停留在照在天花板上的角度。五分钟之后,画面也没有再变动,只传来大神和他奶奶的一些嘈杂的声音。好像还有一场老奶奶逼婚的场景,阿知似乎听到“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也知道你奶奶我的身体情况”“我是不是这辈子都看不到你成家立业的样子了”,诸如此类的话。

再优秀的人,也逃不过被逼婚的命运。

9

原本的阿知就比较孤僻,到也不至于走到被排挤的地步,和同学们还是维持着熟悉又陌生的关系,有些事情开口了,大家也还是很愿意和阿知交流的。

现在因为谣言,好像室友和身边的人都对阿知警惕了起来,没有欺负她,也没有搭理她。

多数人选择了远离和防备,当然包括了隔岸观火的心态,枯燥烦闷的高中生活,又是期末阶段,八卦成了极大的乐趣。唯一针对阿知的是俞兆和他身边人,故意将饭菜往阿知身上倒之类的事情,层出不穷,当然是挑了蓝愿不在的时刻,阿知每次躲过之后,总是庆幸自己身手矫捷。

阿知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蓝愿,他已经高三了,要好好复习,可不能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成绩,耽误了前程。

他那么善良的人,不应当陪同自己遭受这样的苦闷。

阿知还偷偷的跑去了高三的教学楼看情况,好在高三在沉重的压力之下,并没有什么心思关注这些花边新闻。蓝愿教室的黑板右边挂着高考倒计时,他们好像去活动楼上实验课了,蓝愿的位置靠窗户,阿知坐在他位置上撑着头在看周围的风景,想象着蓝愿的视角和感觉。

阿知走之前拿笔在蓝愿的草稿本上写了一句话还画了个笑脸。

阿知上的体育课,没再高兴回操场集合,便先回了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里,蓝愿弯着腰站在自己的课桌前,清理着自己桌子上的垃圾,右手拿着抹布在帮她擦桌子。

阿知都忘了,他们和俞兆的体育课是同一节,他们趁机溜进阿知的教室,在她的桌子上倒满了垃圾,给教科书上浇上了饮料。

蓝愿没发现站在后门的阿知,专心致志地清理着阿知的课桌,擦完了之后,还将被打湿的书本都摊开来,用纸巾吸掉了上面的水,每一页都擦的那么认真。阿知不知道,怎么有人能把这样日常的动作做得那么好看。

“你怎么没上课呢?”阿知出声,想要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眼泪是没有掉下来,声音先变了语调。

蓝愿听到声音先笑,然后抬头看她,也不惊讶,平静的说着:“实验课,没什么意思,我翘了。”

在阿知去了蓝愿的教室找他的时候,蓝愿也去了阿知的教室。

周围的声音好像顷刻之间全部都消失掉了,骤然觉得周围的景色和时间都过得飞速,快到模糊了轮廓,这方天地里,唯独一个蓝愿,唯独一个阿知,这么清晰的看着彼此。

蓝愿不适合笑,可他看到阿知就会勾起嘴角;阿知不爱笑,可她面对着蓝愿总是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10

——我喜欢她, 我真的喜欢她。

阿知后面悄悄的自己挂掉了语音通话,睡觉前大神才上线和她解释,大神的奶奶已经快老年痴呆了,记不清事,时间也是混乱的,前不久的事情能记成前几年的事情,要么直接就忘记了。还总是说自己快死了,催促着大神结婚。

阿知不太会安慰人,这时候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

大神又说:“阿知,你能配合我串供吗?”

“可是……”我已经在接触新的相亲对象了……

阿知措辞用了近半个小时,才谨慎的说出了自己的情况。

大神没有再回话,也没有再找阿知玩游戏,消失了一般。阿知也不知道大神是不是因为这事情生了气,还是只是另寻他法,又加上最近在忙。

二愣子近期也在找阿知聊天,可阿知全然没了心思,思量了许久之后,郑重的告诉了他:“对不起啊耽误了你这么些天的时间。”

二愣子也不傻,明白了阿知的意思,没做什么纠缠,洒脱的说:“没事,就当交个朋友嘛。”

阿知觉得二愣子也是个好人,只不过总觉得比不上大神。

阿知原本在等大神的反应,被动的人只会等,好像学不会主动问一声。

忙过了十月份,阿知也清闲了下来,近来天气真正的降了温,大家都穿上了长袖。阿知今天穿了新买的卫衣和半身裙,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对着镜子自拍了几张。“诶~这是我最近新买的衣服哦”本想说这句话,犹豫了好久,也没有发出去。

下班的时候,站在十字路口的树荫下等红灯,今天下班早,看到了金黄色的夕阳,很好看,但是没有温暖,穿越了一点多亿公里而来的光,有些不真实。阿知忽然想起了和蓝愿约定的那场落日。

阿知信命,她觉得和蓝愿的分开是因为缘分用完了。阿知其实知道,是因为自己没有主动争取,要是自己努力试试,哪怕结果不够好,起码能让自己没有遗憾不是。十八岁的阿知信命,二十五岁的阿知站在十字路口前,突然质疑起了所谓的命。

“今天的夕阳很好看。你看到了吗?”

“这是我最近新买的衣服,好不好看?”

“最近减肥成功了,瘦了五斤。”

阿知打出一些无聊的话语,没有犹豫便发了出去。她已经不在意大神会不会回复,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而已。好像忽然心里一松,整个人也愉悦了起来,哼着歌便回了家。

不出所料的,阿知告诉了母亲又拒绝了一个相亲对象的时候,引来了母亲的不满,“你到底能不能考虑一下爸爸妈妈的感受啊”“你以为妈妈是真的非要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吗”“妈妈只是希望你下半生有人跟你相互照顾相互陪伴”“你从小就孤僻,要是爸爸妈妈以后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便声泪俱下,阿知听了也很难受,拿了纸巾递给母亲,拍了拍她的背做安抚。

“阿妈,你说喜欢上一个面都没有见过的人,靠谱吗?”

——为什么会喜欢呢?

——喜欢他温和的语气,喜欢他一句脏话也不讲,喜欢他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喜欢他不动声色的照顾到她的情绪,喜欢他总能想到给她带礼物,喜欢他带她打游戏,喜欢他愿意了解这样无聊的自己,也喜欢他的声音,尽管就听到了那么几句。

——喜欢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靠谱吗?

阿知想问问他,“那句我喜欢她,我真的喜欢她,是真的吗?”。要是开玩笑的话,那要不要也试试看喜欢上她啊。

11

临近期末,原本沸沸扬扬的谣言也被压抑的考试氛围压下去了一些,原以为再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忽然高三的教导主任找到了阿知。

蓝愿班级的一位女生,丢失了大量的现金,女生放学时候才发现,因为高三课程紧,女生也几乎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唯一一节实验课去了活动楼,班主任调了监控查看,实验课的时候,只有阿知进过他们的教室,虽然视频上看阿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只是在蓝愿的座位上坐了一会。

但是还是不可避免的有嫌疑。

除了心机,劈腿,现在又加了一个小偷的嫌疑,阿知的室友和宿管申请将阿知调到别的寝室,不调走她,她们就集体申请换寝室。阿知的同学也对她避之不及。俞兆及其他的好友更是幸灾乐祸,见到阿知就冷嘲热讽。

班主任找到阿知,语气和蔼的同她说:“阿知啊……要么你回家复习好了,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只是暂时没时间调查,你别怕,老师一定会还你清白的。你先回家,也能静心学习,期末考的时候过来就行。”

阿知只好顺从了老师的意愿,回了家。好在母亲善解人意,说是没事,在家复习也挺好,妈妈给你准备好吃的。

阿知和蓝愿说:“你别担心我,我回家复习而已,你也要好好看书。”

蓝愿简单的回复了个好,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其实不可否认的是,她期待着蓝愿发现她这千万般的委屈,期待着蓝愿对她充满温柔而坚定的信任,期待着蓝愿可以说“有我在呢”。

但是蓝愿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星期之后期末考,阿知再也没有接到蓝愿发来的任何消息。高二和高三是两栋不同的教学楼,虽然是前后并排,但是想要遇见,不特意过天桥,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考完的第一天,阿知磨磨蹭蹭留到了最后一个才走,第二天也是,阿知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什么也没有等到。

第三天考试结束之后,所有人从考场回到教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学期结束,寒假开始。大家吵吵嚷嚷,讨论着考试的题目,讨论着假期的安排,总之这些热闹都与阿知无关,阿知低头理书包,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心情。

广播开启时候难听的杂音响了好几下,一瞬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这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朝晨簇新的阳光,微风吹起素衣的一角,黄昏时分一盏接着一盏亮起的路灯,蒙住眼镜的白雾,深巷青瓦触碰到了梅花,庭前如盖的枇杷。”

熟悉的声音让阿知猛然抬头看向教室前面上方的广播。

“这些都是世间赠予的美好,而我,觉得最美好的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我不敢说多久以后的事情,只能说此时此刻,现在的我,非常的确定,我喜欢她。特意调到了窗边的位置,是想看高二教学楼的走廊,只为了看她偶然间的路过。特意去最难吃的一楼排队吃饭,只为了看她孤独又坚强的背影。特意安排的擦肩而过,都是我根据她的行程算准了时间迎面而上。”

“她以为那句‘跟你男朋友分手和我在一起吧’,是我偶然兴起,她不知道在此之前我已经反复练习了几百遍,演练到做出最为自然最为不经意的姿态。”

“我喜欢她。喜欢到如此急功近利的想要破坏掉她的恋情,喜欢到想给她那拿她当保姆使唤的男友一拳,喜欢到不敢问她为什么不和那样的人分开。你们看,喜欢一个人是如此的复杂又无力,比我做十套数学卷子都要难。”

“好在,我喜欢的人,有春天湖水一样温暖而柔和的眼睛,她看向了我,慢悠悠的笑着,回答我说好啊。我喜欢的人,被谣言逼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也保持了一双清亮的眼睛,如此平和的看着我安抚我。”

“我喜欢的人没有在恋爱期间同我暧昧,那时候她都不认识我。我喜欢的人没有拿任何人的东西,她只是在我的课桌上写了一句:你要加油。”

12

大神还是没有消息。

阿知闲来无事,想到什么就同大神说些什么,大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都不是很重要。像一些“今天下雨了”“今天吃了什么”之类的。

换我我也不高兴回复。阿知这样想着。

缺乏好奇心的阿知在这些日子里,翻遍了大神的朋友圈。

“谁三言两语撩拨了情意”诶,他也喜欢这首歌呀。

“一个人出门很不好的地方就是:点菜不方便,行李没人看,也不敢往海里走多少”啊,他也去了这个地方啊。

“我偏要勉强”哈,他也喜欢赵敏吗。

“如长风”

……

阿知知道这句“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永远后知后觉的阿知忽然想起来,大神之前隐晦的回答过她那句“那大神为什么老是找我打游戏呢”。

“以前答应过一个人。”

阿知不知道大神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个缺乏好奇心的人,自然不会再多问什么。管他答应了谁,反正带我飞就是好事。

阿知那时候没想过大神是不是有个喜欢的人,喜欢到深爱如长风。

母亲近来总念叨着阿知着了魔,都已经看不上她了怎么还死皮赖脸的缠着人家呢,做女孩子的要矜持。阿知反驳她:阿妈你可真难伺候,要么说我不主动要么说我太主动,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嘛。

母亲放下拖把插着腰,理直气壮的说:“你就不能中和一下吗?孔子还说了中庸呢!你瞅瞅你的脑袋,能干点啥?”

阿知懒得高兴和母亲争执,摆摆手敷衍道:“好了好了,您说的对,您最有道理。”

母亲这才满意,继续弯腰拖地,一边拖着一边说:“我也打听了那孩子的近况,说是又出差去了,估计最近也快回来了,你要不要行动一下啊。”

大半个月以来,阿知忽然做了个梦,梦见回到了高中的时光,鲜艳的塑胶跑道,蔚蓝的天,尘埃状蛰伏在光阴深处的各种情绪,如同溯暖归来的鱼群,蜂拥浮出水面。足场上所有活动的人影都变得憧憧难以分辨,混合着咸湿液体的夕阳倒映在阿知眼里,云层被大风瞬间吹开,明明是温和的光线,却显得异常刺眼。那天光乍破的瞬间,蓝愿高高瘦瘦的身影,向她走来。

很奇怪,也没有吓人的场面,就是莫名的醒来了,醒来之后躺着愣了好久,阿知有些难过,她好像有点不记得蓝愿的样子了。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上方的呼吸灯在一闪一闪的。

13

阿知是个悲观的人,总是默认为没有人喜欢着自己。没有人有时会翻着她的更新,听着她推荐的音乐,也把她在的城市添加在天气列表里,愿意回复她的每个问题,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趣。

听到广播的俞兆,和同伴打闹的手瞬间僵硬在原地。

当初到底是为什么和阿知在一起的呢?好像是有次活动,不小心将足球踢到了阿知的面前,阿知帮忙捡了回来,那天下午阳光很好,穿着宽松校服的女生,长发飘飘,柔和而干净的眼睛,看着他说:“呐——”,将足球踢给了他。

又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最后的局面呢?惊艳过后发现,少有情绪变动的少女,太过安静太过平淡太过逆来顺受,不会反抗不会生气也不爱笑,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太过无趣,俞兆总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总是想要试试看她的底线在哪里。

俞兆忽然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在蓝愿之前,阿知也从来没有表达过想要分开的意思。

那是阿知唯一一次在别人面前哭。

阿知丢下东西,跑去了广播室。天气预报说下午会有雨雪。可今天的天气一直很好,好到有种在四月份傍晚散步的错觉。好像天气变坏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厚重的云层将天空压的很低,她跑过的走廊,楼梯,过道,在昏暗的天色中都模糊成一镜头下虚化的背景,最后停在综合楼的入口处。

蓝愿出来的时候,还是那么温柔的眉眼,他张开双手说:“我也想你了。”

他没有说你怎么来了,也没有说我喜欢你,他说“我也想你了”。

阿知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怎么办呢,明明自己跟自己说好的,不能在外人面前哭的,那是软弱的人做的事情。可是啊——

不敢说多久以后的事情,只能说此时此刻,现在的阿知,非常的确定,蓝愿不算外人,自认为没人喜欢的自己,正在被这个最最温柔的人喜欢着啊。

天气预报所说的雨雪,顷刻降临。霏霏飘雪,一点一点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填满了这灰暗的天地,也填满了跳动的心。

后来,俞兆阻止了周围人对阿知的恶意;后来,蓝愿同班的女生找到了自己丢失的现金,原来是夹在了书本里,并不是被偷走了。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往好的方面走去,除了一点,阿知和蓝愿走到了尽头。

虽然广播事件严重,但是蓝愿是段里前三的优等生,教导主任也实在舍不得这块可以冲击全省名次的“肥肉”,最后只做出了一个警告的处理。

日子晃晃悠悠到了高考,蓝愿不负所望的考上了全国最为出色的大学之一,虽然遗憾没有拿到什么全省状元,但是所有人都已经很满意了。

阿知升上了高三,蓝愿走向了大学。

蓝愿的压力非常大,在高中时期,他是全校里的佼佼者,可到了大学在周遭全是天赋异禀的人的时候,那种渺小和无力感一瞬间便淹没了他的身心。

阿知的压力也非常的大,蓝愿这样的目标在前,对于成绩平平的阿知来说,等于是拼了命也不知道能不能靠近的渺茫存在。

相隔千里,不善表达,成了断绝一段关系的致命关键。

在一起时候那段时光,很像晚霞。可最瑰丽的霞光只有一瞬,缓慢溶解它的云雾极其柔软,不会让人联想到凋零和消亡,也不会察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时间多数时候都是钟摆僵硬的晃动、是机械回旋的发条,只有染着霞光的那个瞬间是流淌的。那一瞬用尽力所有温柔。

高三第一个学期的末尾,还是冬天。阿知围着围巾哈着手,赶在早读的铃声响起前跑进了教室。

高三早读时间比高一高二早了一个小时,是阿知升上高三之后新调整的。这些蓝愿不知道。阿知在高三之后从住校改为了走读。这些蓝愿也不知道。阿知的成绩突飞猛进,已经进了全段前五十。这些蓝愿还是不知道。

也不是阿知不告诉他,只是两个人交流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往往来不及多说什么就听到了室友对蓝愿的召唤声,蓝愿还是保持着温和的语气,“我迟点联系你喔”,最后是阿知揉着困倦的双眼,握着手机就睡着了,也没有等到下文。

有时候也是阿知的原因,她进入高三之后,开始不带手机上课,回了家才能看到消息,经常错过蓝愿的来电。

错过了太多,好像彼此就学会了减少联系。信息没有对接,对彼此的生活就开始陌生起来。

耳边是书声琅琅,六点的天色未亮,南方冬天少雪,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阿知忽然有点想给蓝愿发消息,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想念,有些想告诉他。

12月31日,今天有元旦晚会,高三也能参加。下午的课结束之后,阿知回家吃了饭,带上了手机。阿知想拍一些照片给蓝愿看看,还想到零点的时候,和蓝愿说“你等等我,我正在向你靠近,不能到你学校,我也要到你城市。还有……我想你了。”

晚会七点开始,阿知坐在位置上等开场的时候,忽然接到了蓝愿的电话,阿知跑到了室外安静的地方接听。

“阿知……”

阿知想起来自己已经近乎两个月没有听到蓝愿的声音了。熟悉的。低沉的。却是温柔的。蓝愿的声音。

情不自禁愉悦起来,“怎么啦?”

“你觉得我们真的合适吗?”

笑容僵硬在脸上,情绪转换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是天气太冷了吗?还是自己学习学得太努力出现了幻觉?是接错了电话吧?

阿知脑海里闪现过无数个可能性。可她是个现实的人,“emmmm……”

阿知拉长了尾音,像在思考又像是在犹豫,其实什么也没想,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反正最后故作轻松的回了一句:“不合适吧。”

“也许我们都更适合活泼开朗的人。”不善言辞的两个人在一起,太累了,在生活发生巨大变化的时候,在彼此的轨迹越离越远的时候,在熟悉的人的面前,却觉得陌生的时候,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知道彼此这样继续的意义是什么,太压抑了。

阿知没有勇气,她不敢深究蓝愿话里的含义。不知为何想到了蓝愿那句“喜欢是一件无力又复杂的事情,比做十套数学卷子还要难”,于是她选择了先退一步。那天的气温很低,天气预报却说没有雨雪,阿知冻红了鼻子,吸了一口气,“那……我们到此为止吧。”

阿知回了教室,所有人都去了晚会现场。黑漆漆的教室里,阿知一个人坐了一会,然后开灯,开始做数学试卷。

十套数学真题会不会真的比喜欢这种事简单?失恋会影响学习。阿知验证了这个真理。那场期末考的成绩一塌糊涂,除了数学。阿知数学满分,全段第一。

临近年关的时候,阿知无聊刷动态。失恋之后的蓝愿和阿知相反,反而开朗了起来,也许是松了口气,也许是适应了大学生活。条条消息都是聚会,玩乐的情况。蓝愿眉眼好像成熟了一些又好像没有,周围都是热闹的人群,和一个人在房间里刷手机的阿知截然不同。

阿知注意到蓝愿长期下来的动态照片里都存在的一个漂亮女生,那样明媚的笑容,阿知好像从来都不曾拥有。一动一静,她就站在他身边,绝配。

好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嗓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真叫人为难。莫名有种缘尽于此的感觉。

阿知删掉了蓝愿所有联系方式,远离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

而后,顺利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父母亲为此还摆了一次酒,高兴得不行。

别人命犯桃花,阿知命犯烂桃花。大学也谈了两场短暂的恋爱,以失败告终。然后单身到现在。

阿知不甚在意,脱离了那个特殊的阶段,有时候偶然碰见一样的场景,她总觉得那宛如一场幻觉。也许蓝愿这个人都没有存在过,是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给予自己的一个温柔的安慰,度过了那段难捱的时光。

14

阿知伸手拿过手机,微信收到了上百条信息。大神倒着回她的闲言碎语,很认真很仔细。

“我最近也瘦了几斤。”

“新买的衣服很好看,很适合你。”

“我看到了那天的夕阳,我希望下次和你一起看。”

……

“我希望弥补上所有未能完成的允诺。”

这句话开始,距离上面的消息隔了近一个小时。好像是大神犹豫了好久才开始说的。

十一月,进入深秋,最近风大,窗户紧闭却隐隐作响,阿知裹紧被子侧着身子继续看。奇怪,梦里以为模糊的样子,好像又渐渐清晰了起来。奇怪,怎么连他的声音都没有认出来呢。奇怪,缘分绕了一圈好像又走了回来。

“阿知,我们分开有七年了。”

“我为当年的幼稚付出了七年的代价了。”

“直到现在的我,还在想,我喜欢的人,是不是有着和我同样的心情。”

“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问呢?为什么你连我的全名都没有兴趣知道呢?为什么连我的样子都不好奇呢?为什么你连我的朋友圈都不曾点赞和评论一句呢?我期盼着你问一句我喜欢的人是谁,我就有机会将我满腹的心情告知于你。可你没有。”

蓝愿是以怎样的心情和自己说话的呢?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等待着自己主动的那一步的呢?

阿知是知道的。广播事件之前的阿知就是这样的心情,无助又带着希望,一面劝慰着自己一面控制不住的期待。当时想要的一句“有我在呢”,七年之后的一次半夜,蓝愿终于成全了她的心愿,“慢慢说,我在呢”。

十八岁的蓝愿在陌生的环境里,在相隔千里的距离中,在看不到深情的女友身上,又一次察觉到了无望和无力的感觉。他尝试着问出“你觉得我们合适吗”这样的话,期待着“当然,我这么百搭,和你非常合适”的回答,可蓝愿忘记了,那是阿知啊,是从来被动、淡定又难以捉摸的阿知啊。于是便得到了“我们到此为止吧”的答案。

蓝愿去上大学的时候,阿知去送了他,站在安检之外的阿知,带着轻柔的微笑,然后蓝愿看着她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再没看见人影。

八月到十二月,她从不说想我。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

性格沉闷的两个人真的合适吗?我永远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永远也不表达情感。陷入自我怀疑之中,那样轻易的开始,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开始,可能会是因为喜欢吗?那样轻易的说出分开,连多余的结束语也没有讲,可能会是有过喜欢吗?真是糟糕,怎么想好像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呢。

新的一年,北方下了大雪,交通堵塞,蓝愿日日刷着手机动态,也未曾见到阿知的任何消息。幼稚的蓝愿用一些娱乐活动安抚着自己想要重新去找她的心,假装自己过得,轻松,自在,快乐。你能不能生一生气,你能不能来质问一下我?

彼时蓝愿已经放寒假回了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猛然间发现列表里没了阿知这个人。

喜欢一个人是如此的复杂又无力,蓝愿失控地砸掉了手机,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

“哪怕我们性格真的不够互补,我就是想要勉强下去。”

蓝愿花了一个季度想明白了赵敏那句“我偏要勉强”的话,哪怕我们真的不合适,我就是想要强求,我就是想要把你紧紧抓在手心,哪怕是重蹈覆辙是相互折磨,也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控制不住我的心。

蓝愿弄了一个小号,加了阿知的各种账号,每天关注着她的动态。她听得歌,自己在歌单里单曲循环了一个月;她去旅行的地方,自己收拾了行李,一个人也走了一遍;她喜欢的影视,他也一部一部全部看完;她在一起的对象,自己总是恨不得杀了他,嫉妒使人发疯使人恶毒;对她动手动脚过的人,他便设计教训了对方一顿。

蓝愿手机的屏保至今还是高中时期偷拍阿知背影的照片,昵称z是阿知的名,自称阿寻是想寻回十七岁的爱情。

阿知在和蓝愿分手之后,发过一个动态“总是有种缘分尽了的感觉呢”,蓝愿好几年了都记得,缘分尽了的话,那我就自己创造缘分。蓝愿聪明,找了能和阿知母亲搭上话的人,将自己介绍给了她,成功成了阿知的相亲对象。

“这样偏执,阴暗,拥有疯狂占有欲,甚至有偷窥倾向的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觉得恶心?”

直面阿知才是蓝愿最大的难关,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吸引到阿知的兴趣和注意力。高中时候多数人还是没有电脑的,阿知和蓝愿在学校的计算机房里上网,蓝愿在打游戏,阿知在旁查了一些资料,然后说了句,“诶,真是不公平,学习这么好,游戏居然打得也这么好。”

她没有说“都快高考了你怎么还打游戏”,也没有说“你怎么不帮帮我”,她说“你游戏怎么打得这么好呢?”

蓝愿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等你高考结束了,我教你。”

那就从游戏入手吧。

阿知的性情变了,变得比以前活泼了一些,会说些俏皮话了,也会吐槽些狗血奇葩的事情了,也会生气也会开心了。错过了这些年,蓝愿想要慢慢来,用犹如当年那般温和的方式再一次接近她了解她,这一次真的再也不想放开了。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以“明快,爽朗,性格好,会逗人开心”姿态出现的人,阿知说她觉得和这个人还挺合适的。

蓝愿大学之后开始学会了抽烟。那天晚上他将车开到了阿知楼下,靠着车身抽了一整夜的烟,那天是阴天,没有星月,夜深之后安静的好像还听到隐约几声蝉鸣。他抬头看着五楼的窗户,他想打电话给她,想告诉她,你能不能别喜欢别人,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这个偏执,自私,疯狂,爱惨了你的人。

可是蓝愿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她奔向比自己更好的人。

“深爱如长风,我花了七年时间,又重新走到了你身边。”

“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蓝愿退出了登录,换到了工作号上,他不敢再去登录那个微信,这种胆怯并不比十七岁的时候少半分。最近的项目,领导本来体谅蓝愿长期奔走的辛苦,所以安排了其他人,结果蓝愿自己主动请缨,开始自闭。

项目结束之后,蓝愿闲下来,在路上瞎逛,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又买了下来,想着要送给阿知。拿到手之后又愣住了。

回来之后,不由自主地还是到了她楼下,他停下车也不出去看,就安静的坐一会。可一坐又是好几个小时。

蓝愿想了又想,还是想知道阿知的近况。登录的时候心里害怕的要命,既怕她没有消息,完全不在意自己走掉的这一个月,又怕她有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消息。人就是这么矛盾,想知道又不想知道,既有期盼又被担心控制着。

阿知将自己生活的闲碎,慢悠悠的告知了他,一天连续一天,自然又随意,仿佛他一直在的样子。很奇怪,明明才十一月,好像已经看到了年关时候的烟火晚会,黑夜里璀璨的烟火映进了双眼,震天的鞭炮声窜进耳朵。

短暂的灿烂之后,不可避免的又陷入了黑暗。

蓝愿还要一次性将自己满腔的黑暗全给阿知看,“你能不能不要觉得我恶心”“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蓝愿看了一眼黑屏的手机,再看一眼放在副驾上的礼物,沉默的叹息,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将额头抵住中心,闭上眼睛,疲惫又惶恐。

凌晨三点多,大风,吹的树叶一直沙沙响,明早的气温应该更冷,冬天真的快到了。

驾驶座的车窗玻璃被扣响,阿知裹着一件长款风衣,依靠在车门旁,夜太黑,瞧不真切模样。

“阿愿,我们明天一起看日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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