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斐多》,才知道斐多原来是一个人。
一个在苏格拉底临死前在监狱里陪在他身边的众多人之一。
古希腊的监狱感觉就像现在的博物馆,早上到了“开馆时间”,多少人都可以进去,找心仪的犯人聊天说地。
至于苏格拉底,一个死刑犯,因为按照当时的法规,在某一艘很神圣的船从希腊开往太阳神庙所在的岛屿,这趟往返航行中,不得执行死刑,而恰好在苏格拉底被判死刑的前一天晚上,那艘船完成仪式开始出发,这便为苏格拉底的生命又找到一段时间得以延续的正当理由。
在这一段算是“赚来”的时间里,很多人每天相约前往监狱陪伴苏格拉底,听他人生里最后一段时间的思想火花。然而讽刺的是,判苏格拉底死罪的理由之一,恰恰就是他“误导青年”。
书名里那个叫做斐多的,就是陪伴者中很忠实的一个,所以借助他的转述,来让世人了解苏格拉底最后的日子。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那段时光里,苏格拉底始终是愉悦的,并没有大难临头的悲苦,也没有大道难行的遗憾,那是一种发乎内心的愉悦,最终他的死刑方式是喝毒酒,倒真应了张小娴那句话:“含笑饮鸩酒。”
为什么一个人,在临死之前可以如此轻松加愉快呢?他在临刑前和一帮粉丝的谈话中阐述了原因——因为他是一个哲学家。
一个真正的哲学家毕生都在学死——这是苏格拉底的一个论点。因为作为真正的哲学家,是相信人的肉体和灵魂是可以分开的,肉体沾染了各种欲望,各种恶行、痛楚都来源于肉体的存续,肉体的存在给灵魂的修炼拖了后腿,所以除非是肉体消亡,否则灵魂永远得不到自由地追寻真知智慧。
而死亡,苏格拉底认为,那只是与生相反的一种变化中的东西。如果睡着了便会清醒,醒来还会再次入睡,而死生之间也是在循环往复的,这里提到一句话:“认识总是记忆。”现在的认识可能基于曾经的记忆,今生的认识或许出于前世的记忆,要不然为什么贾宝玉第一次看见林黛玉,便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妹妹我见过。”宝玉为什么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觉得认识,那自然是前世那个石头关于绛珠草的记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的人学某些特定的知识特别快,说起来是天赋,其实应该也归功于某个时间段积累的记忆吧。
基于这样的认识,苏格拉底认为,即将来临的死会帮助他摆脱肉身的拖累,去到一个更美好的地方专心致志地发挥灵魂的自由,并且还有往复再生的宿命。向死而生,死有何惧?
对于这样的结局,苏格拉底似乎已经不再仅仅用愉悦来形容,更多的是带着一种尊重,一种对生命、对灵魂、对智慧的尊重,因为尊重,所以亲近,因为亲近,所以坦然,因为坦然,所以可以笑着上路,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视死如归。
说到向死而生,不自禁又想到这几天都在听朋友说茶。她说,茶在被人摘下、被烘焙的过程中,生命已经是走向了终结,然而当茶一遇水,便又在翻腾的温度中得到重生。这样的一死,一生,死的是肉体,生的是灵魂,而无论死生,那叶、那毫,都只和静而处,既无惧赴死的俱寂,又不自得于重生的喧腾,唯此,方当得起几千年来受到的尊敬。对于习惯了滥砍滥伐、胡吃海喝,不敬神、不畏鬼的人类来说,唯独敬茶,保留了对一件大自然物事的尊敬,个中殊荣,确乎难能可贵。
最终,苏格拉底是含笑饮鸩酒,去赴一场属于哲学家的盛宴。而你我俗人,学不来这名士大家之风,唯有附庸风雅,含笑,饮一盏清茶罢。
今晚的茶,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