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始殇之伤
我算是插班生,但农村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只要愿意上学,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刚进班里的时候,有个年轻漂亮又时髦的女老师,听操着方言的赵建军说,那个老师是从城里来支教的,只教他们一年。但是李老师却让我莫名的有亲和感,可能我们身上有彼此熟悉的味道。亦或者是其他。忘了说了,赵建军是我以后的同桌,他牙都没长全就跑来上一年级。衣服上面还有油渍,鼻涕也擦不干净。李老师让我坐在他旁边的时候,我说:“我不要,他太脏了,不卫生。”这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但在李老师的劝说下,我最后还是和他坐在了一起。
其实现在想想,年少真是不懂得什么是脏,往往衣服上的油渍是可以洗干净的,但有些人心上的油渍,着实无法擦去。
1999年的六月,离暑假只剩一个月的时间,我从幼儿园到一年级,毫无准备的,读着那些已经被他人学过一半的课本。那个夏天不热,木质的板凳在泥土地的教室里咯吱咯吱的响。同桌很心不在焉的读着课文,兴许是由于我是从城里来的,所以一下课大家都围着我问大城市是什么样的。赵建军满脸的憧憬,他说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活在这个村落里,从来没有走出去过。下课了大家也玩的五花八门,高年级的男孩在校园里滚铁环(就是一个圆形的铁质的环,然后用一根铁棍支撑着可以向前跑),所到之处扬起黄土一片,还有蹲在土里玩弹珠的,女孩子就找个阴凉的地方跳皮筋,玩出一身汗来再在水龙头上冲一把脸。感觉大家玩的特别开心。这里没有洋娃娃,没有手枪,没有电动火车之类的玩具,那时我见过的班里唯一一把可以称的上玩具枪的是一个塑料的小水枪,小卖部五毛钱就可以买一把,但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
当沈晓棠的女儿已经拿着BB机的时候,我生活在一个村子只有一台电话机的世界里,当沈国利有大哥大(老式的手机,很大很重的那种)的时候,我依旧生活在只有一台电话的村落里。
校园里种着桃树,种着杏树,梨树。那些乱七八糟的树不是为了绿化才种的,是为了吃。学校会在结果实的日子里组织五年级的学生摘果子,然后批量在集市上卖。不只这些,还有地里种着的土豆,西红柿,辣椒,反正校园就像一个百草园,好像什么都可以种,卖了的钱就拿来修整学校。但一如既往,学校的窗户纸总是破的,学校的泥路什么时候都是黄土叠叠。
每天放学的时候我们一个学校的人排两个长队,一队朝学校正门的对面走,路过一个墓地再走个20来分钟就是端庄村,另一队朝着校门的反方向走,我只知道那边的学生大多是从民兵营的一个村落来的,至于有多远,我也不清楚。
在端庄村待了大概一个星期,我就差不多融入了那里的生活。舅舅喜欢每天早上放着老式的录音机,声音大的整个院子都能听到,但由于收线不好总是有嗞啦嗞啦的声音,所以他总要不停的调整收音机上的天线。舅妈老早起来要打扫整个院子。但是你知道的,院子是泥土,扫一圈扫出来最多的还是土,老实说我真觉得没有扫的必要。姥姥年纪比张彩小很多,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喂牛,喂鸡,喂各种家禽。总之,我觉的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总是忙的停不下来。但却其乐融融。我从没见过舅妈和舅舅吵架,也从没见过莲因为学习不好而挨打。无论她考怎样的成绩,舅舅和舅妈总会说挺好的。要是拿了奖状,舅舅就会笑的合不拢嘴。回想起来即使我拿着奖状站在沈国强的面前,他也总能挑出我的不足,我好像很少让他满意过。
对于表妹的生活我很羡慕。但是她家的饭菜好像总是素的,感觉没有吃到过肉,一个星期里吃的最多的是西红柿和黄瓜。面条始终是他们家人的最爱。晚上放了学和莲草草吃过晚饭就会去家门前的一个很大的麦场玩,学校好像总是没有作业的,因为这里的孩子回家大多数是要干农活的,所以说能来上学都不错了。麦场大概就是放麦堆的地方,六月份的时候已经堆满了麦堆(就是小麦的杆),这里的人用这些东西喂牛,烧炕,做饭的时候生火,据说冬天烧炉子也要用这个。总之,这东西作用特别大。对了,忘说了,这里几乎是找不到床的,基本上每家每户用的都是炕。就是那种用泥堆砌的,然后下面可以烧火的那种,当然,他们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会烧火。
扯得有点远了,麦场里晚饭后似乎是这个村里的孩子们的天堂,大家就像是有谁通风报信一般,不约而同的都来到这里。然后玩什么的都有,丢手绢,躲猫猫,跳皮筋,骑自行车,打沙包,乱七八糟,但他们玩的很开心,后来的日子里每天晚上来麦场似乎也成了我最喜欢的事情。
玩累了我们就随便爬上一个麦堆,然后睡在上面看天上的星星。那里晚上有很多星星,在没有路灯的情况下显得格外美。由于是夏天的缘故,有时候爬上树,躺在树杆上,还会有一两只彩色的不知名鸟儿飞过。麦堆上会有绿色的,灰色的,咖色的蚂蚱,我们偶尔会捉几只用泥巴糊上它们的眼睛,然后看它们在土地上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打转转。
这里没有人让我在想上厕所的时候憋着,只是厕所很破旧,是用土砌的,上完厕所要用泥土来填,掩盖臭味。厕所在离大门近的地方,也就是说,上厕所要从屋子里出去。
晚上我想去厕所的时候总会拉着莲一起,她打着手电筒,在院子里给我讲天上的星星,我就蹲在厕所里向外张望。后来直到我离开端庄村,我俩的这个习惯都没有变。
那是我的一年级,上的匆匆又匆匆。但那个六月我看到了天上的繁星,美的这辈子我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