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整整一年了。
他还是说不了话，认不了人，一天到晚要么直愣愣躺床上，要么硬僵僵坐轮椅上，瞪着眼，呆呆看阳台外晾的衣服。
衣服有我的，也有他的，还有我们一起买的情侣装。
那件米色连衣裙，大一女生节那天他送我的，至今我还穿着，可惜他再也想不起了，就算一直盯着它看，也无动于衷。
我快崩溃了，就算我是他女朋友，就算我俩认识快十年，谈了快十年的恋爱，作为一个女人，我也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我们初一因为校级辩论赛认识，初二确认男女关系，一直到大学毕业，谈了整整快十年的恋爱，在他出事之前，一直都快快乐乐的，没吵过什么嘴，本来打算今年年底就把证领了，结束十年恋爱长跑。双方父母也都挺满意我们的条件，准备各出一点钱，作为首付，在镇里为我们供套房。
结果，事与愿违，飞来横祸，出了这么一趟事，我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生命力，依靠没了，精神支柱没了，脑子一片空白。
可以说，两个家庭也因此破碎。
他爸妈赶到医院时整个人已经说不出话，嘴角抽搐，眼泪直掉，看到唯一的儿子头破血流被推进手术室，连逃逸的肇事司机找到了没这些事都无心过问了。
我脑袋完全空白，懵掉，手里挽着他妈妈的手，耳朵却听不见一点周围的声音，一道强烈亮眼的白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窗玻璃直接刺进我的眼睛，头昏目眩，那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上帝，还有判官黑白无常，紧接着男朋友被撞飞摔地上，脑袋直流血的画面不停在我脑里回放，最后画面全部被一地红色血液沾满，男朋友躺在地上，睡着了似的，平静的脸被血水淹没，当时想着想着，脑袋都快爆炸了。
这些事还是我事后回想才记起的。可能也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的关系，让我现在能这么冷静复述这些事。
他爸爸蹲手术室门口一旁角落，双手抓着头发皮，时而用力抠，时而无力松开，表情一会儿痛苦，一会儿木然，直直盯着白色地板砖。
手术了整整十八个小时，最后是抢救过来了。但男朋友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什么时候醒来，医生说这不好说，可能一个星期，可能一个月，也可能一年，就算醒来，怕是也恢复不了以前的样子。脑部遭到重创，部分脑功能已经永久无法修复。我们问医生什么意思！医生说，就是医学上说的植物人！
我们两家人都没反应过来，没想电视剧里老上演的俗套剧情真的就发生到我们两家身上: 男朋友真的彻底成了植物人。
阿姨听完当场昏厥，伯父腿软直接瘫坐地上。
辛辛苦苦培养了二十八年的独生子，屡屡获得校级三好学生的儿子，如今，说成植物人就成植物人，换谁，谁都接受不了。
我妈替我委屈，但也没办法，出了这事，谁都不想，所以刚开始没特意管我，我说不想放弃，所以每天都去男朋友那里，照顾他，陪伴他，给他揉揉手，捶捶腿，喂他吃饭，给他讲我们之间的故事。为的就是希望他尽快恢复过来，正常说话，正常走路，记起我，认出我。
可是，一天又一天，一个月又一个月，男朋友醒是醒过来了，却失去了行动能力，说不了话，认不出人，活脱脱一个植物人。
失禁尿床上大便糊一身不说，洗澡更是得需要两个人帮忙（男朋友一米八高个儿145斤，我一个人实在扶不住他），一碗白稀粥（很稀）更是喂了吐，吐了喂，根本吞不进去（又或许他不肯吞），到后面只能给他强灌，因为强灌，没经过咀嚼，导致男朋友总是拉稀，裤子一天得换四五条。
我陪他睡过几个晚上（我妈不让我在他家过夜，这几晚还是我偷偷骗我妈说在朋友家得来的），晚上男朋友要把我给吓死，半夜突然睁开眼睛，不说话，瞪着我，几秒后，突然哇一声大哭大喊大叫，不停拍打我，扯被子，跟做噩梦似的，哭喊的像个三岁小孩，浑身哆嗦，我马上抱住他，说不怕不怕，有我在呢，哄到两三点，他才昏昏睡去。
我不知道别人家的植物人会不会这样，我男朋友就会这样，按理说，会哭应该算是回到正常人才是，可是白天他又像死人一样，不好意思，我动粗了，可能我也是没耐性了，总之，植物人，植物人，男朋友彻底成植物人了。你跟他说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直愣愣望着前方。
阿姨跟叔叔已心如死灰，这些天见我来看望男朋友，心里似乎更加难受，除了每天给他儿子洗澡进来房间一次，其余时间都不再见我。怕见到我，又想起伤心的事。
阿姨有一次挽着我的手说，看见我，就忍不住想起她的孩子，说以前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来家里玩，还说我每次玩到都不想回家，然后留下来跟孩子一起睡，多可爱的两个孩子呀。
我眼泪直掉，阿姨见我掉眼泪，她也忍不住了，只好赶紧关上门，把我一个人留在男朋友房间。
我想把男朋友抱起来，扶他到阳台看夕阳落日，可我真的扶不动他，虽然他已经瘦到只剩110斤，我还是很吃力。只好推着轮椅到阳台，陪他看落日，直到落日不见，星星出来。
妈妈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又跑男朋友这来了。我骗她说在闺蜜小思家，她不信，电话里跟我吵起来。说我怎么每次都说在小思家。
为了这事，家里人已经跟我吵翻，铁了心要让我离开这个已经是废物一个的男人。
我真的尽力了，做的也够多，该尽的情分也都差不多了，现在离开他，说出去，我也不怕被人指诟，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我一个还没嫁的女人，不可能为了一个植物人毁掉后半生。
一个女人的青春那么短，没必要耗费在一个没希望的男人身上，我妈让我不要愧疚，说我做的已足够多，撒手吧，离开这个男人。
如果可以，我情愿我们从来就不认识，他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他，我们还是初一那两个热爱辩论的正常学生，谁也不知道有对方的存在。
可是，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时光不能倒流。我们还是因为辩论赛注意到了对方。他的辩论队成了学校的冠军，我的辩论队败在了他们嘴下。
我不服气，找他理论。他很有礼貌，一点也不桀骜，说可以，放学后校门口奶茶店见。
我愣了一下，一个一米七五（那时还没一米八）的高个儿笑起来竟然也能这么可爱，而且就站我面前，离我那么近，我一下子脸就红了（肯定红了，那么烫）。
“才不去，哼！”
是的，我跑掉了。
可以说，输得一败涂地，落荒而逃，明明气汹汹找人家理论去，结果人家很有礼貌的笑脸相迎，我，我，我到底怎么了。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双手揪着被单，看着乌黑黑的天花板，脑子却一直想着那个有着可爱笑容的高个儿男生。气死我了。
小思问我想什么呢，“噢～我知道了，是不是辩论赛那个高个儿帅哥，你惨咯，芳心大动！”
“才不是呢！”
“还说不是！今天教室走廊我都看到了哦。”
“要你管。睡觉了啦。”说着我转过脸，马上用被子包住头，不让小思看到我激动到睡不着的样子。
第二天，校门口，我把他拦下来，“谁怕谁，放学后见！”说完，我立马跑。头都不敢回。
后面的事，就不用说了。我对他毫无招架力，彻底喜欢上了这个一米七五高个儿男生。
没想到的是，辩论口才一流的他，生活中却处处让着我，什么事都依着我，所以，每次都吵不起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自从当了我男朋友，就失去三寸不烂之舌了（除了接吻时），当年的舌战群儒呢，当年的全校辩论冠军呢，怎么都不见了。他笑笑不说话，摸摸我的头，然后突然把我脖子搂过去，抱住我，“傻瓜，我怎么敢惹我们的小丫大人生气呢。”
“是晓雅。要说几次，你才不叫我小丫啦。”
“好好好，晓雅，程晓雅。哈哈哈。”
“哼！”
这些事，你还记得么？家豪，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你知道吗，再过几个月，我们计划好的，你忘了吗，你说，你会把我娶回家，你会陪我一辈子。你会爱我一辈子。陆家豪，你醒醒好不好！你混蛋！你骗子！你大骗子！你不可以这样的！
每当在他毫无表情的面前，说起这些话，我就止不住掉眼泪，好几次我都差点以为他就要想起我来了，结果他看都不看我，完全当我空气，像个死人一样，毫无反应。
好几次，我真的想掐死他。然后再自杀。这样大家都不用这么痛苦了。与其看着对方那么痛苦，不如一起死掉，这样对他来说，也是解脱吧。
可是，伸过去的手，明明都放到他脖颈上了，就是下不了手，那双无辜木然的眼睛，那张熟悉温柔的脸，我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去手。
我真的快疯了，头发大把大把掉，一想起你以前笑的像个大男孩的样子，我就痛苦万分，我又像以前抽起了烟，厕所马桶里那些烟头，都是我半夜睡不着吸一半扔下去的。
前天你妈发现了我左手背的伤口，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不小心让你轮椅刮的。我骗了她。没说这些都是我偷偷躲厕所用烟头烫的。
是你，让我戒掉了烟瘾，现在又是你，让我只能靠烟麻醉自己。
你知道吗？高二那年因为我爸妈吵架，我跟小思逃课，在学校天台一边喝酒一边学那些高年级的男生抽烟，你这坏蛋，竟然也学我们逃课，一口气跑上十四楼，结果酒都让你一个人喝了。
那次，你对我跟小思说，女孩子抽烟一点也不好看。因为你一句话，我们就把烟戒了。
图什么，还不是图你帅！你知道吗，你仰头灌酒的样子帅爆了。小思过后对我说，以后一定要对你好，不然这样的男生会被抢走。
你说我该怎么办好。陆家豪，你告诉我好吗。你再不醒来，我就真的要离开你了。我一个女人，今年27，已经没几年青春，我不能跟你一样，把时间都耗在这里，你别怪我。这都是你自找的。
是的，你爸妈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我亲自开车撞的你。
但这些都怪你，是你移情别恋，见异思迁。
那天早晨，我亲眼看到你从我朋友小雅宿舍里出来。我既伤心又开心。开心我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到你背叛我的证据。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不是早就喜欢上了小思？你和我好，为的就是可以接近小思吧。这次，我早早在门口守着。我守了一天一夜，为的就是确认，你们真的背叛了我。
你一走出小区，我踩下油门，把你撞飞，看你躺地上脑袋直流血，我笑了，边笑边掉眼泪。
...
“好了，现在你可以跟我们说说，为什么要开车撞小丫了吧，小思？”
“医生，你一定要相信我刚刚说的，我男朋友不是我撞的，是小丫，不是我，不是我...”
“院长，这故事已经是她第三百六十五天在重复说，看来，只能等今晚治疗后，明天再看效果了。”
“哦对了，小丫的男朋友已经放弃起诉小思，他们打算年底就结婚。”
“伟大的爱情，希望小丫能尽快醒来吧。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