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私塾先生lil-z
听说过“鲶鱼效应”吧。
渔夫们出航打捞沙丁鱼，每次回到岸上的时候，沙丁鱼都会因为挤在小船仓中无法呼吸而死亡。这个困难让很多渔夫焦头烂额。但是，就有这么一家，出海捕捞沙丁鱼，回到岸上仍然鲜活。后来渔夫们发现，这家之所以能够解决这一问题，是因为在鱼仓中放入了几条鲶鱼。鲶鱼生性好动，在沙丁鱼群中钻来钻去，让一潭死水的沙丁鱼都动了起来，大大提高了沙丁鱼的成活率。
于是后人用“鲶鱼效应”来形容当一个团队有了压力，存在竞争气氛，成员才会有紧迫感、危机感，才能激发进取心，团队才能有活力。
「 壹 」
夏天的气息浓了起来，办公室的风扇呼呼的转。
在这风扇底下，刚刚挤下公交车的沙丁鱼们喘着粗气，仿佛要把所有纯净的雾霾吸进肺里。夏天的北京，犹如排气筒坏了的汽车，引擎热力不减，尾气污浊弥漫，却是不能停止运转的。
沙丁鱼们不能停，因为一停下来，就意味着死亡。
三坪的单人空调屋里，是空降来的李总监。头顶的冷气，吹着小炭炉上的功夫茶，香气缭绕。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李总监是个能力出众的宣传好手。这次之所以把他挖来，主要是因为公司准备在线上线下的宣传方面重拳出击。
关于这个李总监，联合办公区的员工们议论纷纷。有说他“不近人情”的，有说他“故作深沉”的，有人则说他“城府极深”。在这议论声中，听到更多的是“剥削”“压榨”“强势”等董事会喜闻乐见、总工会视若不见、员工会最不待见的词语。但即使如此，员工们依然抬头盯着总监的门儿，嘴里怼着总监的词儿，心里悬着慌乱的神儿。
像极了网住的沙丁鱼，明知会被捕杀，依然心存侥幸地乱抱怨。
而鲶鱼从不需要抱怨。
「 贰 」
这抱怨显然无用。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给本就燥热的心灵们送上一个焦躁的焚烧。
于是，老资历们开始分道扬镳：一种表面硬捧、背地狠骂，十足的两面派嘴脸；另一种耐不住性子，索性表里如一的离开。不管是哪种方式，并没有什么可能让局势改变——无论是空降总监的决定，还是员工们的工作，因为这是公司决策层的想法，无需解释。公司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人情冷暖没有任何意义，利益至上才是王道。
尤其是准备 IPO 关键时期的私企，更是如此。
第二把火还没怎么烧，老员工的出走引起了董事会的注意。董事会派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喽啰作为代表，假惺惺的慰问员工们，虚情假意地企图稳住局势。
对此，空降总监并无担心，这样的剧情他看过太多。最终的收场千篇一律：有能力有成绩才有资格。
“要干人就留下，心留不留与我无关；不干就走人，你走了还有人来。”他啜了口功夫茶，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拨了个内线电话，“人力资源吗？明天上午八点启动新一期的校招，下周六再启动一期社招。”放下电话，他又安坐在沙发上，心里想的不是谁走了，而是在等谁会来。
“再不多走几个，这个小破地方就真成了沙丁鱼罐头了。”他喃喃自语。
「 叁 」
校招社招稳步进行，办公室中的面孔一个比一个陌生。谁想到这仅仅是半个月，已然完成大换血。留下的寥寥无几，却是个顶个的身怀绝技。
技术部的凉凉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就职于技术部，而且官居主任，但她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技术盲：哪怕是个最简单的表格数据分析和文字输入，也要喊着别人来做，并美其名曰“锻炼新人”。
实际上就是她个人的能力问题。
年纪不如新人，技术不如新人，那她是如何在技术部这个公司核心区立足一席之地的？主要原因很简单，一个外国人都在研究的东方神力：关系。大概是她英俊的老公，恰巧是公司的供货商之一。所以她的留下，八成是因为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早晨七点钟，凉凉又一如平常地召开技术部员工会议。
想要了解一个管理者的能力，最简单的就是开会。这开会的时间长短和开场第一句话，能直接看出这个管理者的能力大小。一个有能力的管理者，十人以下的干部会二十分钟左右，第一句话也是类似于“本月/季度目标如下，大家请认真听我安排，各司其职，共同完成这次的任务”之类的工作安排。而能力有限的管理者则是先对上级的一顿猛夸，接下来是对下级的一顿猛训，嘴中也常说“只要跟着大领导，荣华富贵少不了”之类的与自己无关的职场套话。因为如此说话，不得罪比自己大的，又能在比自己小的里面显耀身份，完成自我满足的同时，又可以应对所有场合，即使是换了领导这样的大变动，也不会显得自己突兀和失策，是一种不经深思的稳妥和周全。
如此看来，凉凉的会议，明显是水平极低的。
开会时间两小时，开场第一句话就是“群策群力”，会议没有中心思想，上来就是大家说说看法，提提建议。但凡有点儿职场经验的人都懂，没有提前准备和反复推敲，就算是神仙团队也没很难在两小时内得到一个绝佳的处理方案。况且连中心思想和思考方向都不给出，满屋子的人都要猜：猜决策层的想法，猜中坚层的心机，猜执行层的能力，猜整体大局，猜细节缺陷……如此往复，不敢轻易说话，整个会议毫无效率。最终凉凉的结论都是一句话：“大家先做，不行再改。”
改你个仙人板板。
然而凉凉并不在意，也有可能是她并不自知。反正不管是公司文化建设，还是投资人会谈，甚至稍大一点的供货商或客户参观，但凡是个屁大点儿的活动，就会开会。这半个月，不论是老资历还是小年轻，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技术部有个凉凉开会就会白扯，人送雅称“凉白开”。
一只乱窜的沙丁鱼，长得再大，游得再快，也无法带领团队杀出重围。
「 肆 」
因为宣传需要，总监在技术部呆的时间比其他部门都要多得多，盯得也是严格的多。
每周7×24的工作强度，很难看到技术部程序员和设计师们休息一下，在线推广和竞价专员也是忙的一塌糊涂，唯独凉凉和空降闲的要命。
吃太饱了，就会有人撑得难受；就像吃了几条沙丁鱼的鲶鱼，为了活动一下，必须总要在鱼群里钻来钻去才满足。
“设计师！咱们公司积极向上，不要这种黑色底纹的设计图！给我来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五彩斑斓的灰色！”
“SEM专员！本周竞价推广规则很简单，花更少的钱，排更高的位置，我们一定要霸占首页！预算必须控制在三位数！”
“新媒体！新闻通稿多发发免费有质量的！公众号合作找些有流量的大V，微博最好蹭个巨星IP，免费上热搜那种的！”
听着这些外行人的“指导”，真的是笑到肋骨岔气，又哭到泪腺干涸。这就是所谓的加大宣传？这明明是在秀下限。然而凉凉还是凑上去，一顿尬聊和硬捧。
“李总说的对！李总说的好！李总说的都是正确的！如果你觉得不能完成，说明你还没有竭尽全力。我建议大家都和我学习一下，有空多出去学习学习，我每个月自己都会拿出自己的收入，买书或者参加各种学习会议，充实自己。再泡个温泉，给自己身体放松一下，以便更好的工作。”
“小凉，你也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去把本月的考勤、奖金考核按照我安排的新制度排出来，今天晚上我就需要。”
“李总，这……”凉凉看了一眼墙上快要指向五点的时钟，犹豫了一下，眉头没人察觉的皱了一下，旋即舒展开来，“统计好了以后，我一定给您发过去。”
“赶紧的做出来，记住了，我五点半就需要。”李总轻描淡写，转身回了办公室，拿了手机和车钥匙，转身离开了。
综合办公室出了声音，是一种强忍憋笑、却又无法完全憋住的响声。凉凉不知白了谁一眼，随即坐回了自己的办公位置，升降椅“咯吱”地响了一下，很大声的，既如泄气一般，又像抱怨似的。
她手指笨拙的在键盘上敲打，仿佛钻在网眼中的沙丁鱼，扭动身躯、用尾巴敲打着一切能够接触的物体，但始终无法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然而渔人依旧开心收网，鲶鱼也等待美餐到来。
「 伍 」
公司为了 IPO 煞费苦心。
不干人事儿的人事部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出动，严抓办公室的纪律。薪资保密制度协议、公司机密保密协议、劳动合同等一系列的书面文件，一个又一个地摆上桌面。IPO 意味着将所有的公司情况公之于众，财务室里的会计和出纳也是手头不停，宣传部门是公司账面流水最繁琐的地方，所有有形的、无形的、白色的、灰色的支出，必须归结存档，以便投资人随时查阅。
凉凉的眉头皱褶愈加深刻。昨天晚上的报表交迟了5分钟，她被总监电话训斥了2个小时。从态度到工作，从效率到大局观，能训的从头到尾训了一遍。最后留下一句话：“能干就干，不干就走。”
这话就像鲶鱼锋利的牙齿，划破了沙丁鱼的皮肤，刮掉了沙丁鱼的鳞片，海水的浸染让她体验了一遭濒死的刺痛。
今天公司又来了几波投资人参观，凉凉作为技术部主任出席了活动。在第 N+1 次被投资人问到一脸窘境后，总监总裁们也渐渐对她失去了信心，不得不重新审视将她留在这个岗位上的利弊，一场改革势必上演。在所有人眼中，尤其是董事会眼中，只要是耽误公司 IPO 的人，无论职位高低，都是公司统一的敌人。一上市，意味着投资人的青睐，资金链的丰富，公司的发展，以及不得不提的个人薪资增长。
投资人们也是不约而同地旁敲侧击：“贵公司团队是否应该更加年轻化一些？我们认真看过贵公司的资料，平均年龄在35岁，对于现在这个互联网经济时代，不免显得陈旧保守了一些。”看着总监的脸色，大家觉得自己都不怎么年轻了，尤其是年近40的凉凉，真是的那一瞬间，脸上完全挂不住了。
一首《凉凉》即将送给她。
不，是马上就送给了她。
投资人刚走，第三把火就燃了起来。人事部就在企业邮箱上给所有人发送了《关于公司团队年轻化的实施意见（草案）》通知。为了避免所谓的“职业歧视”，通知委婉的表达了对于年轻员工的刻意亲近，以及对老资历的劝退之意。甚至加了一句：“当下年轻人思想为导向的趋势下，从公司发展的大局观出发，现决定对于能够在思想和行动上跟上趋势的优秀员工，公司将择优提供成长扶持。”
没看错，这就是一条对老资历毫不留面子的逐客令。毕竟那些快要翻肚皮的沙丁鱼，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价钱。
「 陸 」
凉白开最终还是凉了。
捧着箱子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凉凉或许想通了什么。
沙丁鱼们挖空心思地表现，试图教鲶鱼吃素；然而鲶鱼眼中，他们仅仅是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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