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柔和温暖,桃枝微微颤动,往日之事已经过去,而桃花依旧笑春风,而我还是原来那个朱尔旦么?听了有关这株桃树的故事,朱尔旦有一种熟悉而遥远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种奇妙的情思,已经将他和这个世界牵连起来,他将慢慢融合进去,难以割舍。
朱尔旦胡思乱想了一会,脑里忽然映出一个令人欢喜的小脸,便问:“稚儿呢,一早上怎么没见他?”
朱尔旦刚问出口,就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匆匆赶了过来,打扮平常,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朱尔旦认得她是儿子的奶妈何氏,只见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哭声呜咽地说:“小公子……小公子不见了!”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朱尔旦更是心神一震,呼道:“之前他去过哪里,快带我去。”说着就走出了院子。
何氏抹了抹眼泪,急步追了上去,一边带路一边说:“小公子刚起身,看见您和夫人在前院里散步,便吵着说也要到后院去玩,起先只是随便走走,一会趁着老妇不注意,悄悄爬上了院墙边的树,越爬越高,都吓死人了,好不容易才唤了小公子下来,但一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朱尔旦听了心里更急,很快就来到了后院,也没听何妈继续啰嗦,只四处寻找,可是后院房屋不少,夹杂着树木灌丛,更是难寻踪迹。
“这孩子,可躲到哪去了?”朱尔旦急得满头是汗,恨不得叫人把树木砍了,房子拆了。
朱尔旦又绕着池塘走了一圈,终于在一处台阶下发现了朱稚的小影子,只见他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低着头不知在看着什么,太阳直直地照在他的小脑壳上。朱尔旦心里顿时静了下来,之前的焦虑和愤恨一扫而空,轻轻拍了拍朱稚的小肩膀,说:“稚儿,你在干什么呢?这儿不晒么?”
朱稚转过头来看见朱尔旦,有些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张开,慌忙站起身来,双脚并立,拱手弯腰说:“父亲。”
朱尔旦忽地看到朱稚变成了一个严严肃肃,目不斜视的小学究模样,不禁有点好笑:“稚儿,你怎么啦,怎的这么有礼?”
朱稚仍一本正经地说:“父亲问话,孩儿不敢不答,孩儿只是在格物致知。”
朱尔旦一脸惊讶,笑着摸摸朱稚的脑袋,觉得更有意思了,就说:“那你说说你在格什么物,致什么知?”
朱稚端端正正地又蹲了下来,认真地指着地上说:“父亲大人,您看,这是树林,这是山丘,这是山谷,还有湖泊,洞穴,野兽,多好的世界啊。”
原来,这小朱稚是把小花小草当作了树林,凸起的土块作了山丘,低洼处是山谷,小水滩是湖泊,树叶遮挡处是洞穴,虫子和蚂蚁是野兽。朱尔旦笑着指着一只蹦跳的蛤蟆说:“那这是什么?”
朱稚容颜渐开,呵呵一笑,做着鬼脸说:“是大怪兽啊。”
朱尔旦才发现稚儿是故意做着一本正经小大人的模样,说:“刚才是谁教你的礼数啊?”
朱稚撅着小嘴说:“是爹爹给的《童子礼规》啊,可是孩儿觉得这样端端正正的一点也不好玩。”
朱尔旦也不太记得了这么一件事了,抱起朱稚说:“对爹爹不用这么拘谨,你才六岁,这么活泼的年纪,还记什么礼数。哎呀,稚儿你又重啦,再过阵子爹爹可抱不动你了。”
朱稚笑呵呵的,抱着朱尔旦的脖子说:“爹爹一直抱着稚儿就好了。您以前可不曾抱过我。”
“是么?”
朱尔旦想了想,过去似乎真的没有和稚儿这么亲近,只是想着自己读书不成,便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才会让他一昧学礼和读书。
朱尔旦心中愧疚,轻声说:“你刚才怎么躲着我们?”
朱稚说:“没有啊,我一直都是蹲在这里看蚂蚁搬家啊。”
朱尔旦疑心看了看何氏,何氏急得冷汗淋漓,说:“我刚刚真的没看见小公子,也不知他来了这里,我……我……”
“别为难何妈了,”这会蓁娘才带着众人从走廊处走了过来,说:“我知定是稚儿顽皮,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谢伯,你可看到了吧。”
此时朱稚已悄悄躲在朱尔旦身后,谢德财看了一眼,笑道:“小公子平安就好。”
蓁娘轻轻拍了拍何妈的手,笑道:“何妈照顾稚儿很是辛苦,今天先回去休息吧。”
何氏莫名其妙地嘀咕着:“我莫非真的累得眼花了?”一边脚步轻浮地走出了院子。
蓁娘忽然板起了脸,说:“稚儿,顽皮胡闹,还不过来认错?”
朱稚颤巍巍地从朱尔旦身后走出来,跪在地上,目中含泪,说:“娘,孩儿知错了。”
蓁娘正要责罚,朱尔旦却将朱稚抱了起来,擦去泪水,说:“孩子还小,不必如此严厉。既然知错了,改了就好,以后可不许躲着大家啰。”
见有朱尔旦护着,朱稚顿时破涕为笑,说:“孩儿以后都不会了。”
朱尔旦看着稚儿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越看越是喜欢,心里像泡着蜜糖一样甜滋滋的。
蓁娘见了,轻叹一声,也没再说什么了。
朱稚推推朱尔旦的肩膀,说:“爹爹,我听何妈妈说,今天城隍庙有庙会看,可热闹着呢。”
朱尔旦用额头碰着朱稚的额头,笑说:“哈哈,你这小鬼,真多鬼主意。你问问你娘,看她答不答应?”
朱稚偷偷看了蓁娘一眼,见蓁娘似乎还在生气,却不敢说了。
蓁娘摇了摇头,说:“夫君若愿意,就一同出去看看吧,虽然夫君刚刚才立志要勤勉读书,但读书写字这事也不在一天两天。”
朱稚听见母亲应允,乐呵得从朱尔旦怀中跳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拉着朱尔旦的手,便往门外跑。孩子虽小,力气却挺大,朱尔旦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趔趄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脚。
后面紧跟来了两个下人,痞三和呆四。痞三长得矮小而瘦弱,看起来鬼祟机灵,呆四高高壮壮的,看起来憨厚老实,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也是个好组合。
朱家坐落在陵阳东南方,地处郊区僻静处,正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近年城中的士子为安心应试,也多有往这边搬迁。
出门便看见一些垂髫孩子在嬉闹玩耍,中间两人作摔跤状,旁边的小孩举着小旗,敲着小鼓,有的还戴着老虎帽在推搡叫嚷。旁边的丫鬟和小厮紧张地看着自家的小主人,唯恐出了意外,看见朱尔旦路过,匆匆打了声招呼,口称朱尔旦为“朱相公”。
朱稚明显也认识这些邻家小伙伴,笑呵呵地向他们炫耀说:“爹爹带我去看庙会,看热闹去啦。”
其他的孩子们一听,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马上向他们的丫鬟或者小厮说出也要去看庙会的请求,但仆人们很遗憾地告诉他们的小主人这是不允许的,因为大主人明确地禁止了。
朱稚更加高兴了,骄傲地拉着朱尔旦的手,向后面满脸沮丧的小伙伴扬了扬手,说声“稍后再见”。
朱尔旦轻轻笑了笑,自己能做别人不能做的事,而且很轻易地做成了,这无疑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就任由稚儿去显摆吧,作为家长,自己脸上也特别有荣光。
不多久,朱尔旦一行人就走到城中外围大街了,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锣鼓的敲鸣声。这一带已是店铺丛立,人流也算是车水马龙了,只见路上穿襕衫,圆领袍的士人,穿得光鲜明丽的商人,一身粗布皂衫的贩夫走卒,顶着千层塔的僧侣,还有肩挂褡裢,穿着道袍的道人,不时还有人骑着小驴,或者坐着轿子经过。
从依河而立的瓷器店一路走来,接着是一间药房,外堂的人排队等候,里堂有大夫坐堂看诊,紧而是一间纸扎灯笼专卖店,连着一间面粉店,门外竖着招牌,上书“上白细面”,接着是一间卖花的店铺,然后是一间竖着“南北货售卖”牌子的店铺,大概是卖本地没有的一些物品,紧接着是一间打首饰的,以外还有卖雨具,衣服鞋袜,中药六陈,粮食六陈的店铺。另外在街边卖鸡卖鸭,卖古玩,卖书画的地摊也有很多。不时还有一些货郎推着独轮车经过,车上面挂满了木制或者布制的玩偶,朱稚也嚷嚷地要了几个,那更别说一些路边商贩手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糖葫芦了。
路上还有一些艺人摆起木偶戏,敲着鼓唱着戏,引来不少人停步观望。在一片空地上,又是围观了不少的人。朱稚坐在朱尔旦的肩膀上,晃晃跳跳,差点没压坏朱尔旦,还拍着手掌,指着圈里面的人说:“摔跤,他们在摔跤,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