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到一个观点,大意是“逃离北上广”这个词背后,代表着人的两种强烈社会冲动:一是暂时离开当下生活 ,寻找精神力量;二是长期离开,实现更想过的生活。
越来越多的人远离家乡,只为更好的生活。但偏偏有人放弃大城市数十年积累起来的社会关系和地位选择回到家乡重新开始。我很喜欢陈升的一句歌词:“这世上有人会疯狂爬向权力的山巅,但也有人会低头亲吻脚下的土地。”你只看到有人冲破头想要拿到一线城市的户口本和房产证,但也有人会因为归属感而回归那个不断被一批一批的毕业生们抛弃的家乡,他们不在乎这座城市的灯火通明、绚烂闪烁,只想听一听小区楼下孩子们欢快的嬉闹声,以及大爷大妈们一口地道的方言聊着家长里短。
前段时间我负责一家酒店的活动对接,结识了一对从深圳回来不久的夫妇。一个知名景观设计公司老板在黄鹤楼脚下的解放路开了家胡桃夹子的主题酒店,曾经做项目企划的妻子在万松园里经营着一家买手店。
当我了解他们的经历后,得到了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好像我也跟着他们一起,从他们的高中时代开始,到大学毕业,再离开武汉正式成为北漂。从一开始做着非专业相关的低收入工作,到后来站在食物链的上层部分,成为众人仰望的外企高管和独立自主的服装店老板,这期间没有贵人相助,也没有关系去攀附,一切都只有靠着自己的努力与执着,牺牲掉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睡眠才换来了想要的生活,最后却回到原处选择重新开始,我问他为什么会放弃那边的公司和生活,要回到这么一个慢半拍的中部城市,他只是说,因为归属感,我说不清这归属感的具体指向,但我知道,他们明白自己为什么而回。
较之现在,许多应届生还没毕业就想着拿高薪,上班时间把手机里下载的一切社交软件浏览回复一遍,然后对着电脑眼神呆滞神游太空,到了下班撸个串回家看个剧,年纪轻轻就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偶尔心情一糟就炒掉老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完了还觉得自己的人生多洒脱。
所以我很清楚这对夫妻的成功并非偶然。和他交谈时,虽然其间的奋斗史他并没有讲太多,只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稀疏平常的样子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经历。至于那时候拿着一千五的工资在深圳如何生存下来,如何一步一步从小公司的实习生坐到了外企高层的位置,我也不得而知。只记得他告诉我,从毕业前作为学生会主席做校招开始,到后来通过校招公司直接去了深圳实习,慢慢爬到公司高管,从小公司辞职到进入外企,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他觉得人生在这之前虽然走的辛苦,但并没有过大起大落,自己和爱人高中相识,毕业后他只身南下深圳,爱人也紧随其后,一待就是十年。
这十年间,他们有了房子,有了孩子,有了各自骄傲的事业。他跟我说,07-09年,是非常enjoy的一段时光。那时候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经常往返香港做项目,开视频会议,和年收入百千万的高管们打着交道,眼界、工作效率在那段时间迅速成长了好几个 level。这时期,公司平台便是他生命的贵人,这份工作带给他的影响,即使在多年后的今天也依然发挥作用。
当时在深圳的跨国企业里流行一个说法,人们不按职位而是按国籍来论地位,美国人最高,欧洲人其次,接下来是台湾、香港,之后才是大陆人,地位仅高于最底层的东南亚。那时候的他直率高调,引起了不少高阶白人的注意,只是没有人敢去歧视一个为公司创造高额收益的人。
而转折出现在2008年的次贷危机。公司所有国际项目停摆,收益巨大缩水,公司里人心惶惶,人人都在私下讨论裁员的可能性。他心里想,我好歹也是有价值的人,没理由会有什么事儿的。一天早上,他看见有人被喊去图书馆,再也没回来。他也被叫了过去,负责这边项目的台湾boss给了他一封信,里面是他被辞退后的一系列补偿措施以及奖金,桌上还放了三个月的薪水。他望着台湾大哥,一脸疑问,boss 对他摊手,说:“I am so sorry.”
他对我说,当时感觉五雷轰顶,麻木的往办公室走去,到门口刷指纹时,出现了一个更滑稽的事情,系统提示他的指纹将在一小时后被清除,也就是说,他马上就再也不能自由进出了。他惊讶之余,深深感受到外企做事的果断决绝,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安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一个小时后,他抱着一个纸盒准备出门。果然,他的指纹已经失效了,他就像是突然从这栋大楼里凭空消失,不再被人记起。
回家和妻子说失业,被认为是开玩笑,直到妻子发现他三天没出过一次门,关在屋子里打了整整三天游戏,她才敢相信他的话。妻子没有安慰,也不刻意回避话题,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的一样和他相处。他说自己熬过那段失业期后,回想起来,非常感谢爱人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因为人永远只能自我超脱,别人的劝说和安慰永远都是在无法感同身受的时候成为变相施压。
那时候他发现,其实妻子才是活得最清醒和透彻的那个人。
但妻子也有她的苦——作为爱人的苦。他说最忙的时候,有一整个月没回过家,全是她一个人在操持,太不容易了。07年因为生孩子,一个女人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这句话听起来理所应当,但中间的挣扎也只有自己知道。两年后,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又重新做起了服装生意,一开就是几家门面。同为女人,我很佩服她,她的独立自我从来没有被丢掉。她说:“即使结婚,即使生孩子,任何事情,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包括工作。”
现在,她在武汉开了家买手店,和曾经在深圳的店同名,“Thanks,赏”。我去找她时,她还没吃午饭,在盘货,并且非常热情的招呼人倒茶。我们聊了很多,文学,大牌时尚,生活态度,还有婚姻,婆媳关系,我问她有没有什么诀窍可以处理好婆媳关系,她说:“年龄相差过大的两代人生活起来会出现很多问题,所以最好和父母分开住,同小区更好。”我记住了她的话。
她说,别看30多平米的店子不大,又是在武汉,但以前在深圳的朋友闺蜜们还会在网上找她交流穿搭,买货,八卦各自的生活。无论朋友或是平常人家,彼此的感情没有距离变化。
那天店外在下雨,她有些咳嗽。她抱歉的解释,因为不想辜负朋友的信任,前两天发着高烧陪一位深圳的服朋友去香港选货,昨晚才返回武汉,今早6点又起来给刚上小学的儿子做早饭。
聊到刚上小学的儿子,她特别感谢公公婆婆,帮他们把孩子教育得特别独立,让他们省了很多心。她说越经历越懂得一定要心怀感恩,这也是她店名的由来。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一个小故事:德国二战战败投降后,整个国家都处于死气沉沉的氛围中。一名美国记者来到德国的某个小镇,镇上的年轻男子因当兵死的死伤的伤,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妇女。记者回国后说:“德国妇女很了不起”。因为不管战争多么残忍,她们每天出门还是不忘在自己的头上戴一朵鲜花。美好的生活与城市无关。
那天我回到家从阳台往下看,公园里的大妈们在跳着高昂的广场舞,江边酒吧里的男孩女孩在肆意摇曳着荷尔蒙蓬发的青春身体,楼下车辆一阵阵轰鸣而过。我觉得这个城市很美,空气不那么差,道路不算最堵,城建也还算规整,碰瓷的不多,扒手太笨,重要的是还有爱人的臂弯。我很满意这座城市的一切,也愿意继续呆上一段时间,继续去爱他,继续享受这座城市的生活。
毕竟有句老话说的挺好的,“何处安心是吾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