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婴儿一到半夜三更总是大哭不已,作为习读了多年演化心理学、被吵的睡不着觉的我不禁思考,为何孩子总是半夜闹腾?
琢磨半天得出个结论:婴儿在夜半时分哭闹是因为睡着了的父母在这时候最不能保护自己的安危,生活在远古时代的祖先,一定常受到野生食肉动物半夜时分的骚扰,不会在半夜哭的婴儿就这样被野兽叼走了。于是,自然选择就这样保留下来了晚上会哭闹的孩子,因为这样的孩子比不会晚上哭闹的孩子更具适应性……
得出这个想法之后,我便构思一个研究来证明这个推论。如果条件允许,我可能会在第二天琢磨设计一个问卷,如果有什么钱多的基金会或者什么不开眼的研究资金支持的话,我再采集来自全球各个社会的跨文化数据,从南太平洋小岛的原住民到非洲的狩猎采集部落,从纽约到上海,从爱斯基摩人到魁北克人,总之越多越好,我就能获得更多的数据还有骗到更多的资助。
再通过我都搞不明白的统计方法,最后肯定能得出支持我推论的结果:婴儿夜晚啼哭,具备跨文化的一致性,也就是说无论哪个人类社会中,婴儿在夜晚总是会哭闹的。因此其一定具备演化适应环境意义上的适应度(且不管这句话是否能忽悠到你,反正当时我是被演化心理学家的行话忽悠了)。
既然数据证明了我的推测,我就将研究成果撰写成论文,发表在国际知名的、有同行评审的演化心理学期刊上,它不仅获得了较高的引用率,还让我顺利通过教授的职称评定。
最后,我拿着基金给予的资助剩余部分,在橙花海岸买了一套别墅,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别人家婴儿晚上啼哭了。
哈哈!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我终于进入了梦乡……
以上虽然是我一个临睡前的习惯性幻想,但也大致描述出了演化心理学近年来基本的研究状况,就是他们大体上都在讲述一个“原来如此的故事”(just-so story)。
像戴维·巴斯所领导的一项大规模跨文化调查,就差不多是为了证实孩子夜晚啼哭这样的猜想,如:男人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是一种适应而来的心理,女人喜欢权势有地位的男人也是其母亲的母亲的母亲选了这样的男人,父母和孩子之间有利益也有冲突,继父母杀婴虐待继子女,就连强奸也是一种适应,如此等等……
我不会在我的研究中调查那些夜晚不哭的孩子,这同样具有跨文化的一致性,也无法通过适应的心理来解释。但我干嘛非得打自己脸,看在研究资金和能好好睡觉的份上,这个技术上的统计误差是在所难免的。
巴斯等人的调查当然也没有涵盖那些继父母对待继子女好的情况,女人不喜欢权势的男人(如果有例外的话),当然更不用说强奸的适应性为恶人提供了一种心理解脱(起码不会逃脱法律制裁)所面临的道德问题等等……
如果说演化心理学的前身:社会生物学,是大多数生物学家在其研究领域内适当地向外拓展至人类领域,至少没那么肤浅和肯定,而随后从心理学和人类学中转行出来的演化心理学家则更加狂妄和目中无人,试图直接从演化角度解读人类心理,并期望为研究人类行为的社会科学提供一个基础。
演化心理学使用的是逆向工程,如斯蒂芬·平克所说的那样,从人类现有的行为和心理反推过去,这种心理和行为必定是我们远古的祖先,在其生存环境中反复面临的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久而久之自然选择保留了这个成果的解决方案。像我上文从婴儿夜晚啼哭这样一个行为,推断远古人类面临的一个问题一样,是典型的演化心理学方法。
想法的确挺好,也极具故事性,我们祖先的生活环境(行话叫演化适应环境,EEA)所面临的问题很多,其解决方案必定有利于生存才会遗留下来。典型的例子是说我们不会微积分,难以掌握贝叶斯定律是因为在非洲大草原上,这些没什么用处。
有用的是那些能够吃得更多然后把更多的能量存储在肚子脂肪中的祖先,所以虽然我们很多人已经生活在食物充足的时代里,却不停地用各种零食塞满我们的胃。虽然你能上网会发朋友圈,然而拥有的不过是一个石器时代的大脑……
演化心理学已经变成一门流行畅销“科学”,很多人都在讨论我们不能控制自己是因为我们的祖先就是如此,任何像我一样晚上被楼下孩子吵醒的人,或者看到男人饭桌上高谈阔论和拼酒的人,都可以追溯到演化的远因上去,也都有可能找到支持自己观点的数据,或者亲自进行调查(如果有资金支持的话)。
然而,演化心理学仍然不过是“原来如此的故事”,数据也可能通过相反的方式解读,也有更多相反的数据并不支持演化心理学的观点,却被忽略了。更严重的是,演化生物学的演化适应环境无法检验,不论是证实还是证伪,而一旦科学变成无法证伪的时候,就和星座算命差不多了。
最多,变成你和朋友聊天时的谈资和用于推理训练的工具,但一定记得这只是一个多少有点好玩的故事,千万别当真。
PS: 此文献给自己曾经为演化心理学而耽误了的人生几年。
别了,斯蒂芬·平克、戴维·巴斯、马戈·威尔逊和马丁·戴利,还有你们托比和科斯米德夫妇,以及特里弗斯、汉密尔顿、道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