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吹头发的时候,在发缝间发现几根细细尖尖的白发,我心中便会有点惆怅。记得小时候,爸爸要给我好处,我才肯帮他拔白发,后来爸爸的白发多起来,说什么也不让我拔了。想那时候爸爸已经三四十了吧,才有寥寥几根白发,而我不到三十,这就开始高堂明镜悲白发了。
我记得应该是研一开学前突然发现的,有意思的是,与此同时我的发量也肉眼可见地增多,也不怎么掉发了,所以我会安慰自己:“这年头有头发念书就不错了,就不要在意什么黑的白的了。”只是“自古美人如壮士,不肯人间见白头。”偶尔我还是会懊恼一下,抱怨两句。有人就说,你不要思虑太重,精神压力大就会有白发。我想了想,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子,并不是近几年才特别有什么烦心事让我精神压力大。但说到思虑,我是承认的,我就是特别容易思虑。
这些年对身体状态的关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我会特别在意身体是否有不舒服,也会为新发现而焦虑不已。我会在意身体是否有小伤口,什么原因导致的?会不会感染疾病?我会在意某种状态下身体的反应,是否正常,要不要做检查?前两个星期,因为睡觉时候觉得腰痛手麻,经过知乎搜索,我疑心自己在腰椎问题之外,还可能会有脑部疾病,这令我非常恐惧,坐立难安。因为封闭管理,出门看病需要经过特殊的请假手续,在等待期间,我特别难过,心情沉重。
直到我感到自己压抑到无法呼吸了,就给好朋友打了电话。一番哭哭啼啼后,她温柔地说:“我相信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你知道吗?上Di他爱我们,舍不得我们受苦,而mgui非常坏,它总是吓唬我们。”“对啊,我想它看见现在我这副熊样,一定在高兴地拍手叫好。”我说,“但我就是没办法胜过这种恐惧和焦虑。”她继续说:“其实我能懂你的状态,我也有过,但被上D治愈了。”我以为她会和我一样疑病,她说不是的。她说:
“在我们这些忧虑、恐惧背后,都是一个个未曾被完全医治的痛苦经历。对我来说,是四年前奶奶的突然离世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创伤。这些年我会经常做噩梦,梦到我的亲人突然离世,甚至在我的梦里,他们都一一离我而去过。有时半夜惊醒了,我会起来察看家里的摄像头,看到院子里是黑的,我才能放心睡去,因为如果半夜有事发生了,院子里的灯一定是亮着的。离家千里在外服侍,我太牵挂他们,却又回不去……直到去年底,我才从这样的焦虑中走出来。那时,我们同工一起去TZ堂看望一位S父,他突发心脏病从医院治病回来后,我们去看他,没想到S借着他的经历医治了我。**
他说,发病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做完早堂mass,送教友出了门后,他觉得心脏有点不舒服,开始没在意,但心中一直有一种意念要赶快去医院。他就驱车前往医院。在大厅挂号的时候,他挂的是心脏科,但是那会儿时间太早,心脏科医生还没有来,护士让他又去挂了急诊的号。就在他拿着号单走到急诊门口时,突然发病昏倒了。正是因为手里拿着两张挂号单,周围的医生非常快速地应对抢救,他马上就被抢救过来了。如果他昏倒在挂号大厅里,可能只会引起周围人的惊慌、骚乱,医生再来研判病情时,可能都会错过最佳抢救时间;如果早上他忽略心中去医院的感动,在堂里发病的话,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了。
他的经历让我看到S.是多么奇妙地看护着爱他,serve他的人。他所预备的一切都是刚刚好,他也不会让我们经历无法承受的那种处境。从那时候,我的心就放下了,虽然我离家在外,但是有上/d看顾着他们,即使有事情,他也一定会预备得非常好。”
是啊,他知道我们的需要、害怕,在所担忧的未来中,他也会看顾得刚刚好。
我承认我的忧虑、恐惧来自于从前的创伤。那次生病,对我的改变太多太大,即使已经痊愈了,心中还是会有担忧惧怕。我惧怕无由来的病痛改变我的人生轨迹,剥夺我的确定感、安全感,我惧怕“灾祸是一种惩罚”这种论断,让我不知还要如何自省、认罪才能找到出口,我惧怕无常背后那位更无常的//上,d,他是如此地陌生,在平安时慈眉善目,在认信中宽容仁爱,但在灾祸的狂风暴雨中他比灾祸本身更可怖暴怒、更斤斤计较,却不容置疑,无法抗拒……
原来,这些年我的伤痛并没有痊愈。
我以为当我身体好了,就是事情过去了,当我每次为着奇妙医治而感恩的时候,我获得了更大的勇气去面对未来,当我提及过往不再伤心垂泪时,就是心中的忧伤都已经没有了。其实不是的。这就好像是身体上一些很深的伤口要愈合并不容易,表皮的皮肉痊愈得很快,会掩盖住里面的伤,为了真正痊愈,只有让医生把表皮划开,把里面的脓清理干净,让伤口从里面愈合,才能完全好。他撕裂我们,也必医治【Hosea6:1】医治深深的伤痛,就是允许他撕裂我们怕疼的伤口,给他清理掉因受伤而有的忧伤、自怜、苦毒、疑惑、恐惧,然后才能得到真正的医治。**
回想从去年七八月份开始,那些深埋了许久的伤痛和辖制在一个一个地被撕裂。我感到自己是被迫去面对那些不想提及的事情。有时候,生命中的苦难不只是具体的事情、经历,它是一种感受,会在思想中,在生活中萦绕着。
我曾因为过往的失去而不得解脱。直到在床上躺了三天,哭了三天,从心底绝望地喊:“上d.你知道我爱你吗?”那已经是我最疲累的时候了,我知道自己委屈到了极点。我曾无数次地发问,但宇宙里寂然无声。可那次泪水中,他让我知道“他一切都知道”,他知道我爱他,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第二天晚上,在沐恩堂听d的时候,某一个瞬间,我感到光、温柔、和爱缓缓流到我身我心,像是一种打开,又像是一种触摸,从前所有的疑问和哀伤,都化作心里的确信:“他知道,他都知道。”
我也曾在x//仰。传统的禁锢中,挣扎了许久。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依附。不能也不敢去辨认的观念、意识,如同蛛网一样缠裹着,使内里的我无从长大。尽管外在看着是大人,但心思总是迟滞的。改变要伴随撕裂和剧痛。我的不安、忧虑甚至焦虑到了一种地步,一度呈现出躯体症状。然而就是在那极痛中,他仍抓住我,强迫让我去面对曾经回避的问题,直到我坚信我属于他,他负我全部的责任。
疑病是要解决的第三个问题。骑车去医院的时候,某一刻我意识到他在我里面的声音好微弱了,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他曾应许我一路引导,而我也确信人生之幸,莫过于此。可是跟随带领的脚步深深浅浅,道路也是坎坎坷坷。在医院里,医生听了我的描述后,为我做了细致的检查,最后确定我是腰椎问题导致的神经麻胀。回去的路上,他使我意识到这一切,包括以前的一切,都是为着我的益处。
我如何敢信疾病,甚至疑病是为着我的益处?我曾经非常讨厌这种theodicy,我怀疑它只不过是要将苦难合理化,无数的怀疑、苦毒侵蚀着我的心,催逼我、压迫我,在不可知论中,我脚下没有一块土地是坚实的……在寂静和黑暗中,我颓然跪下,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但一瞬间的光照让我看到了事情的本相—我一直在外面认识他。
我恍然大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了在他的外面认识他,就是在怀疑中考量他,在顾虑中审视他,推敲他的话语,观察他的举动,这只会带来更多的疑问,带来更多的恐惧。但他要我进入里面认识他,面对面认识他,不再是“我和他”,而是“我与祢”。只有在二者相对的关系里,被撕裂才是安全的,医治才是直接而彻底的。
被撕裂从来不是轻易的经历,但任他撕裂吧,向他敞露伤口,让他清理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