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没有妈妈了

外婆在前天上午十点多离开了我们。至此，我父辈以上的直系一代，都离开了我们。我没有机会再叫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从未想过，这样的日子终于还是到来了。

那天早晨听到妈妈在隔壁房间里歇斯底里的哭泣。我只见过妈妈在外公离世的时候那样哭过。所以我辨识的出，那一定是最痛最痛的时刻。

冲去爸妈的房间，妈妈哭的泣不成声，爸爸冷静的在和远方的亲人通话，告诉他们安排外婆后事的事宜。我木讷的，笨拙的，默默走出房间，回到先生身边，说，外婆没了。

女儿还没完全醒，先生说，你快去安慰妈妈，这边有我。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家里空气很压抑而凝结，妈妈捶胸顿足说恨透了这次的疫情，后悔来了英国，现在无法回去，见不到外婆最后一面。妈妈的痛，我怎能不知？换做是我，简直无法想象。

生命从不等候，聚散终有时，我们和外婆在人间的缘分，大概就在前天结束了。外婆是妈妈的妈妈，所以我能了解妈妈的痛。女儿对妈妈的感情，血脉传承的这份爱，是任何人无可取代的爱。与父母的生离死别，更是任何痛都不能替代的痛。

所以我打电话给远在澳大利亚的表妹，她和我一样因为疫情的原因无法回国，打电话给可以送外婆最后一程的表姐和表弟，他们告诉我说请放心，他们会代我们处理好一切，让我照顾好妈妈。

我打完电话，哭完，洗了把脸，抱着女儿睡着。

晚餐后的时间，抱着女儿去给妈妈，让她看到咿呀的宝贝，看到下一代的希望，或许能好一些吧。

跟妈妈说，你不要去想不能回国的遗憾，要去想自己曾在外婆身边给与的照顾和爱；你对长辈的照顾无可挑剔，什么脏活累活粗活都是你做，在面对老人的时刻，你没有半句怨言，只是一心为了顺和他们的心意付出了一切，所以你的善良和孝顺，都身体力行的成为了我的榜样；而且外婆87岁，也该是喜丧啊。我们都应该为她去往更好的地方而祝福吧！

忆外婆

外婆是1933年出生的天津人，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宋兰茹。自幼家境优渥，是个千金，伺候的佣人都有十几个，父亲是银行家。她曾告诉我，她念书时候就是穿电视里那种水蓝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民国时期读书女子的装扮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所以很羡慕她出生的那个年代，纯真而质朴。

外婆二十岁认识外公，她一直告诉我：“当初就是看到你外公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男的好漂亮，我要跟他结婚。”要是问外婆找另一半的标准是啥，她一定会说，长得好看的。这也好像是她唯一的标准。

而外公，不仅长得帅，人品更是好，爱读书，写得一手好字。工作表现也非常的出色，喜爱美食，疼爱外婆，照顾家庭，是个热爱生活的有趣的男人。外婆跟着他一辈子是很幸福的。2006年外婆住院，当时下了病危通知书，全家人一同飞往安徽铜陵，生怕有什么意外。外公当时75岁了，身体也并不是很好，却很固执的告诉我们，第一天的守夜要他陪外婆。谁都劝不动，就只能让他任性的宠爱娇妻了。外公还拿出了他毕生的积蓄，告诉医生，请一定要治好我老伴，没有她，我也不想活了。

而外婆回以外公的，是在自己神志都不是很清醒的时候，没有手表手机，却能每天准时六点拔掉输液的针管，闹着要下床给外公做早饭。

当时医院的医生护士们，看到的都很感动，说这对老夫妻感情可真好。

外公2013年走了以后，外婆主动要求住进养老院，家人考虑再三，觉得养老院的确更适合她。最主要的，是有专门的医护人员，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时间上占据着绝对性优势。

然而，外婆在没有了外公以后，就不那么开心了。时常自己闷闷不乐，会怔怔的望着远方不说话。虽然嘴上不说，我们都知道她在思念着外公。

还记得2018年回英国前去看住院的外婆，她虚弱的在病床上，我一见到就哭了。她拉着我的手，摸着我的头说，没关系，我没事，你一个人在国外一定要好好的，最好快点结婚生孩子，别让你妈妈担心了。那次我真的害怕外婆要走了，临别时弯下身子抱她。心中默默许愿，说，外婆你一定要好起来，等我结婚，等我生孩子。

2019年春节，我带当时是我男朋友的先生一起去见外婆，外婆很高兴，我说，外婆，我要结婚了，这是我先生。外婆笑脸盈盈，拉着先生的手，说挺好挺好。而没过多久，我就怀孕了，外婆知道了更是开心，告诉我，“我教你生孩子不疼的秘密。屏住气，不要哭，就可以很顺利了。”

恍如隔世。

外婆就这么走了。做了那么多的准备，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但，真实来临的时候还是措手不及，还是令人心痛到不能自已。

一辈一辈女儿情

2018年在香港机场，看到这本龙应台先生的《天长地久— 给美君的信》，犹如看到珍宝，立刻买下，欣喜地捧上飞机。

回伦敦后，在家中一杯清茶，一把坚果，一串葡萄，泪流满面的读完。美君是龙先生的母亲，老年痴呆，不识自己也不识女儿，龙先生陪伴母亲到乡下住了九个月，每天给不再认识自己的妈妈写信，回忆与思念，但龙妈妈已不再感知。

当时心想为母亲也写一本书，但日子不够充分，和母亲的相处虽然奢侈但还未感受到稀缺。加上2019年结婚生下女儿，工作马不停蹄，更是没有精力静下来，好好回忆和书写，和母亲的点滴。

去年我也做了母亲，当助产士将女儿小心翼翼递给我的时候，我哭了。生产的痛在见到Elsa的喜时立刻不值一提。我也在那个时候，明白女儿是我无法移开的深情。

我也体会到想把一切的好都给她的心境。而妈妈，一直一直，都是这样对我的。

有时候觉得还有很多的时间，但更多时候是感叹时间不够。既然过去的时光留不住，那就珍惜当下的相聚吧。

正如龙应台笔下所言：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天长地久，你必须把片刻当做天长地久，才是唯一的天长地久；就在当下，因为，人走，茶凉，缘灭，生命从不等候。

有一天，妈妈也会老，我也会经历妈妈此刻所经历的。暂时还是不敢想，但也相信上帝会把善良的人儿带去更好的地方。

外婆和外公在天上重逢了，外公还是会把她宠爱成他们曾在人间的模样。只是这一次，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