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以后,在泌阳县城大街小巷会听到“西瓜红、栗子香、紫红薯,十块钱三斤”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连推车卖烤红薯的也喊着:“烤红薯软甜绵香,老少可口,都来买呀”。
栗子香真是甘绵可口,带有栗子香味。为尝新鲜,老伴买回来一些先吃着,说是还要再买些切片晒干,以后好下锅熬稀饭。
在捡收晒好的红薯干儿时,情不自禁引起对往事的回忆。那是1963年,全国大饥饿大灾难刚过后,人们对种红薯有了更新的认识。在大饥饿的那两三年中,莫说红薯就连枯落地上将要腐烂的红薯叶、红薯梗都捡来煮了充饥。
从廿世纪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二十多年里农民种粮不能吃粮,所种的粮食作物大都“交公粮卖余粮”,支援国家建设了。生产队为解决人们的生活问题,便大面积种植红薯。当时各地都流传着老百姓的顺口溜:
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
这院到那院,都吃红薯面。
这屋到那屋,都喝红薯面糊涂(稀饭)。
吃红薯,屙红薯,红薯疙瘩擦屁股。
红薯是个宝,想活离不了。
……
可以说是红署救活了一代人,现在六十五岁以上的农村人,都是吃红薯活下来的人。但红薯含糖量高,长期以它为主食,胃酸过多,引起胃疼。因此,那些年胃酸胃疼是农村老百姓最普遍的病,严重的患上胃穿孔,也不是少数。
那时的政策是三级(县、公社、生产队)所有,队为基础,生产队就是现在的村民组。我家所在的生产队近300人,约种百亩红薯,这是人们全年的主食。分配方式是按劳动工分与人头相结合。
为了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泌阳社旗两县大都是人头占六份,工分占四份,叫“人工六四分”。唐河县大都是人头占七份,工分占三份。哪些生产队如果为促使多参加劳动,施行人工三七分,那些人头多劳力少,且佞牙铁舌的人就会上告,说是“破坏社会主义优越性”。这样的大小队干部就会受批判,受处分,甚至撤职。每年冬末到来年春季,大多数人家在饥饿线上挣扎着。
正月底做红薯育秧准备,春三月到麦黄下地栽种的叫春红薯,含粉率高,切片晒出的红薯干儿出干儿率也就高。所以,为了让红薯当做一年的保命粮,春红薯都切片晒成红薯干儿了,这样能长期存放。
切红薯干儿晒红薯干儿,每年中秋节以后那段时间最忙,没黑没明地干。也是最担心变天下雨的时间,一旦遇上雨天,正晾晒的红薯干儿就会发霉。发霉的红薯干儿即便经过漂洗,碾成面粉蒸成馍,仍然吃着酸粘苦味齐全,难以下咽,但人们仍舍不得丢弃,还要拿它填肚充饥。
割罢麦趁雨后插枝种的红薯叫麦茬红薯,含粉率底,晒干儿率也低。麦茬红薯大都装进红薯窖,供冬春两季食用,也是来年育秧的种薯。那时候每个生产队和家家户户都有红薯窖。
每到收红薯季节比收麦还要忙,从农历八月中旬一直持续到十月。切红薯干儿的工具叫推子,就是在长约三尺,宽约七八寸的薄木板一端,安上锋利的钐刀或长刃镰刀,有点象木工刨子的功用。手拿着红薯使劲往推子上推去,一下一下直到把一个红薯全切成片儿。这是个危险活儿,每年这个季节都有很多人手指或手掌被刀刃划破,鲜血直流。
最让人焦心的是乌云密布大变天。人们顾不得吃饭,赶紧把正晾晒的红薯干儿收回家去。尤其是到了晚上,阴云密布,寒风阵阵,天色墨黑,雨点淅沥,收红薯干大军满地遍野。四处是手电闪烁,昏暗的灯笼星罗棋布。小孩呼叫声,大人的责骂声,惊动的狗叫声,人们相互催促声交织在一起,大有临战的紧急状态。收回去的红薯干儿一旦发霉,不仅降低了价钱,更是减少了口粮。
那时母亲年迈我年龄尚小,仅是半劳力的工分,即使每月每年出全工,整日不停劳作,挣的工分也很少,所以每次分到的粮食或红薯都很少。
记得那年十月中旬的一天,我们队在离村最远的“十八亩地”收红薯,且是偶尔一次按工分人头三七比分配,我家分得500多斤,使我母子感到一阵欣喜,这是分得最多的一次。天已麻麻黑了,离家约二里之多,且我身小力单,每趟只能担八九十斤,到半夜才能担运完。母亲怕累坏了我,想把红薯就地存放,第二天再接着担运,我却坚持给担运完。
我估计这500多斤红薯,要用六趟才能担完。第二趟到家时,浑身浸透汗水,冷风一刮,冷得浑身打颤。恰在担完过半,劳累裹夹着饥饿难耐时,表哥赶来帮忙,尽早把红薯全部担运回了家。吃过晚饭,月亮已中天偏西了。
那一年是个好收年,我家分到很多红薯,以后的生活有保障,全家都开心。那些劳力多争的工分多人口也多的家庭,分到的红薯上万斤,堆天拥地。偏是老天不作美,家家户户晾晒的红薯干儿,海片一样大,一场秋雨都给淋得变了色发了霉。老母亲看着那一堆发了霉的薯干儿,眼泪擦不干。
红薯和红薯干儿是保命粮,家中存放的红薯干儿多少,也成了贫富象征。晒干的红薯干儿都用秫干箔圈囤起来,人们叫“红薯干儿占子”。谁家箔占子满,箔占子多,就是富户,是“舒坦户”。
说到这里,插进来一个当年轶事。
长达两三年的大饥饿灾难期间,及其以后的两三年中,提亲联姻和生育的很稀少,或可说是停滞状态。再稍后,说媒提亲的基本条件,是看男方家里囤装红薯干儿的箔占子有多大,有几个。
我村有一户人家比较殷实,闺女聪明伶俐,手巧勤奋,雅号“好妮”。那时她正值婚龄,不少人帮忙说媒,她和家人的条件是男方生活要有指望。这时家住集镇的一个现役军人回来探亲,便有媒人撮合他们的婚事。这个军人身材魁梧,人们眼中他们他们很般配。双方见面后军人非常满意,而女孩却看男方家里清贫无物,连一栈子红薯干都没有,就一口拒绝了。媒人劝解说:“人家是菜业队,种菜为生,哪里有红薯干占子啊。”女方还是不同意。邻村一女孩听说后,立马去男方家毛遂自荐,结了良缘。两年后这个军人提升为军官,后来把妻子儿女都带去西安,作了随军家属。
后来好妮的母亲埋怨她没眼光没福气,好妮说:“我没找个一头沉,也没吃那份一头沉的苦。现在孩子他爹虽是老农民,我俩同甘共苦,随时都能互相疼爱,互相照应,过得不比谁家差。”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谈起那段艰难岁月,很多心酸往事仍历历在目,常使我老泪纵横,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抚今追昔,此以四句顺口溜作为结束语:
苦难日子不复返,今昔相比两重天。
国泰民安沐福景,祥和愉快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