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风歌(8)

八、烽火母子

代国先祖原是奉天子之命戍守临东沿海之地,沿海之地的人们世世代代捕鱼为生,此处原就颇为贫瘠,代东又不似代南那般土地肥沃,历经数十代,这里仍仅仅散落着些许城邑村落,越过这些零散村落,便是一望无际的无垠东海,东海之外偶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小岛,小岛之外还有什么,却是无人知晓了。

此时阳光明媚,碧波荡漾,海面上衬出片片金色,点缀着碧蓝,一切看上去是那么自然。一片深色阴影渐渐遮过碧蓝的海水,海水也如同镜面一般照出阴影旁一个孩童闷闷不乐的面容,水面被逐渐拨开,一艘小船正在勉为其难地借力前行。

成业离开两月后,依旧杳无音讯。这两月内离姜想尽各种办法遮掩丈夫的行踪,却如同知晓这样的结果一般,暗地里也准备起了逃跑用的小船和路上的淡水粮食,在一个少有月色的夜晚,趁着天色,带着辟疆,离开了甬石。

逃离甬石岛,海上漂泊的日子同样让人难以忍受,离姜不但时时刻刻要担心后面可能会出现的追兵,母子两人在海上漂泊数日却见不到岸,出发前准备的淡水和食物却在一天天减少。尽管这些日子海面上风平浪静,阳光充足,却依旧无法驱散她心中越积越深的阴霾。

启程之前早已多做准备,甚至为了能让小船向着西边大陆飘去,母子二人还自制了简易的帆和桨,但在这样一个无风的日子,船桨的力量显然无法推动这艘小船走多远,他俩也只有随波逐流的份儿。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离姜也唯有叹气。

平时最为好动的孩子此时就更感到无聊了,辟疆刚离开甬石的那几天还颇有兴致地看着船舷外那深不见底的海水,想看看有没有大鱼小鱼。他看了几日,发现除了水还是只能看到水以后,便失去了兴致,耷拉着脑袋,趴在船舷上,“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去啊?”

孩子天真的一问,离姜却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她看着西落的太阳,“疆儿看见太阳下山的地方了吗?我们就是往那里去。”她用力摇动了几下船桨,小船缓缓向西滑动了几寸。

辟疆也甚是懂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手臂支着小脑袋,趴在船舷上继续看着海水,不做声了。

时间过得很快,方才夕阳西下,这会儿就满天繁星了。到了晚上,辟疆反而倒更为兴奋了,终于可以不用再看海面上一成不变的景物,他躺在船上,仰头望着星空。

摇了许久的桨,离姜也感到累了。她原本也只是个娇弱的贵族小姐,大半年海岛放逐,平日身体便不是很好,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这些体力活早已突破她的极限了,看着儿子童稚的脸庞呆呆地望着星空,疲惫的面容上洋溢起了作为母亲所特有的笑意。

“疆儿爱看星星?”

“星星好玩,这颗亮、这颗暗。这些星星看上去像很多东西,这些像花草、那几颗像树木、鱼虫,本以为在海上还能看见鱼,没想到,”辟疆神情有些落寞,抿了抿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继续望着星空,眼睛亮闪闪的。

“娘也喜欢星星,因为星星可以带我们回家。”离姜将儿子揽入怀中,轻轻说道。

“是吗?”辟疆好奇的把小脑袋转了过来,有点半信半疑地问道。

“你看平时那些将军叔叔们打仗是怎么找到路的?”

“地图。”辟疆平时随着父亲也经常出入那些将军的军营中,所以脱口而出。

“你看这天上的星星,有亮有暗,是不是像地图上那些山川河流?”离姜环抱着儿子瘦弱的肩膀,问道。

“像,疆儿看出来了。”辟疆挥舞着双手,又立刻放了下来,“可是,这是天上的地图,地下又怎么看得懂?”

“疆儿看到那个小勺子了吗?”离姜指着正前方的夜空,然后指尖沿着勺柄,“沿着勺柄不远处有颗很亮的星星,面朝那颗星星,左手边就是我们回家的方向。”

辟疆的视线随着母亲手指的方向变化,然后看向自己的左边。“就是太阳落下的地方?”他想起母亲下午说的那句话。

“对,就是太阳西下的地方。”

“这样我也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他明亮的大眼睛继续遥望着西方星空。

小船继续在海上漂流,辟疆却随着小船摇篮般晃动、甜甜地进入了梦乡。离姜听到儿子发出轻轻的鼾声,便拉过自己的外套,替他盖上,而脸上却只留下深深的担忧,干粮不够了,但愿他们娘儿俩能在这两天里上岸。

就这样过了两天,第三日夜里,一天没有喝水的离姜已经嘴唇干裂了,她将最后一些淡水留给了儿子。辟疆虽小,却也清楚现在的状况,少有说话。母子二人就在同一艘船上一整天相对无言。

第四日,离姜已感觉自己的喉咙如同火烧一般,“疆儿,”方才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如此嘶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撑到回家,听娘的话,往西划,但不要太累到自己,千万不能出汗,海水不能喝,如果娘不行了,你也要坚持到最后,找到你父亲。”辟疆紧紧咬着嘴唇,眼眶红红的,拼命地点头。

第五日,离姜已经没有划船的力气了,辟疆反而因为之前母亲的细心照顾,体力尚可。他摇摇船桨,摇不动时,便跑到船尾,张开母亲用粗布自制的船帆,按照之前母亲对他所说,利用微微吹起的海风将船吹向西边大陆方向。

又过了一日,离姜已无法分清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昏睡着,耳边时不时地似乎可以听见父亲对她的鼓励,可是父亲已经过世好多年了,儿子在船上忙来忙去的身影又时不时在眼前浮现。就在这天夕阳西下之时,她渐渐觉得自己厚重的眼帘再也撑不下去了,只想再看了一眼儿子。而这时,辟疆转过身来拼命地摇着她,“娘,岸”几天的沉默,让辟疆的童音也变得干哑,听到儿子的呼喊,她用力睁开了眼睛,顺着儿子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海平线上出现了岸的影子,她也顾不得这是真实还是幻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坐起身子,摆好帆布,拼命摇动船桨,向那边划去。

经过旬日的海上飘流,母子二人终于再次踏上了陆地,辟疆欢快地奔跑在沙岸上,而离姜却倒在了地上。


当离姜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躺在一渔民家的柴床上。她环顾四周,却没看见儿子的身影,心中一急,“疆儿!”这一呼喊倒是把屋外的人引了进来。

“你可总算醒了。”一位妇人推开木门,她一身粗衣粗布,看上去年过半百的模样,离姜一脸迷茫的看着来人,来人看她醒了,走到床边,未及开口自我介绍,只见辟疆的小脑袋已经探入屋内,手里还握着一把木质剑,“我听见我娘叫我了,阿婆,她是不是醒了?”他左右张望,看到母亲正看着他,立马飞奔过去,扑进母亲的怀中。

“大嫂,”离姜伸手抱过儿子,不过还是一脸茫然,对于目前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我儿子卖鱼回来,路过海边,见你倒在地上,疆儿在一旁大哭,便将你背了回来,所幸你只是这几天过渡劳累,又有些缺水,昏睡了几日也就好了。”妇人面带笑容地答道,“你儿子可担心死了。”离姜看着儿子,辟疆有些调皮地望着母亲,脸上满是笑容。

“多谢大婶母子救命之恩。”离姜跪坐在床上,叩头便要谢,妇人立马扶住她,“如此大礼,我老太婆可受不起。”

辟疆颇为机灵地爬下床,站直身子,“阿婆,疆儿代母亲谢过了。”说罢,有模有样地深深拱手鞠了一躬。

明明一个才五岁的孩童,偏要学着大人模样,鞠躬行礼,那妇人看着也忍俊不禁,哈哈一笑,“好、好,疆儿代母亲谢过阿婆,阿婆不接受也不行啦。”

在渔家休息的几日,离姜也渐渐清楚了自己所处的境况。他们母子二人随波飘荡竟也飘至代国最东面的一个小渔村,此处颇为偏远,距离渔村最近的城池是公子闵封地下的宁台小城,相去也要有三日步程。而他俩所寄住的渔家,只有母子二人,和附近不远处的一些渔家一样,都以捕鱼为业,每逢初一十五便会早早地准备好骡车,将自家的鱼运至宁台集市上,与周边几个村子的人交换买卖,以图生计。

被问起如何会漂海而来又倒在沙滩上,离姜则简单向他们解释,出海经商,途遇强人,拼死逃出,却被带到了这里。

渔家有一独子名曰陈平,打渔为业,比离姜略小几岁,辟疆和他倒是颇为合得来。离姜也乐得见到儿子有伴儿。被问及母子二人将来打算,她说道,想去更大的城中寻觅机会,兴许还能打探到可以投靠的亲属一二,总之边走边打算。陈大嫂倒也颇为善意的提醒,她们母子二人可以趁着陈平十五去宁台赶集时,搭上骡车同去。面对大嫂的好意,离姜也唯有笑着谢过了。

那月十三一早,三人便赶着骡车出了渔村,骡车虽破旧,但使起来也颇为方便,才一天的功夫,三人便来到了渔民常念叨的宁台小城。说它是小城倒也不错,若以一般人家五岁孩童的眼光看,城池的城墙有三人多高,算得上很是高大,但就辟疆而言,这里的城墙仅够圈地作为城野之分,且不说平城那气势恢宏足以压人气魄的城门,就是永城那灰蒙蒙的土旧城墙都比这个像话。平城,一想起平城就想起父亲,不知道父亲怎样了,辟疆看着那松松垮垮的土墙,心中止不住地暗想。

不过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城门外那浩浩荡荡的人群给吸引了。只见大多数人都穿着沾满灰尘的旧衣,挑着扁担,拖儿带女,还有不少人衣不蔽体,一看便是匆忙逃难至此地。不过让离姜吃惊的是,这些人挑着的一家一当中竟有不少竹席。竹子盛产于代国南方,尤其是田岭以南,那边的居民因为气候湿热,尤其喜爱将竹子作编席之用,更是把竹席作为家中必备之物。不过此处是代国北隅,此物甚是罕见,更别提在逃难时随身携带。可见这群人是从南方逃离而来。

“大婶,”陈平倒没想那么多,随便拉着一人便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是从田岭山脚下逃来的,南方发生战乱,我们一路逃离,可是没想到啊、没有城池肯接受我们,我们怎么办啊。”那位被陈平拉住的大婶满脸污垢却依稀可以看见两行泪痕。

“娘,他们都好可怜。”颠沛流离的人们都满面污尘,几个同行的人中依次传递分食着那半块已经发黑的粮饼,每人也顶多吃得一小口,大家含着泪水舔食着手中一小块食物,但眼睛中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饿狼般的眼神,紧盯着那传递中的半块粮饼。辟疆摸摸自己袋中的干粮,心有不忍,悄悄询问着母亲,“我能不能分一点给他们。”

“不行。”离姜少有地严厉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低声道,“你才多少粮食?救得了一个两个,能救得了所有的人吗?更何况他们都是饿疯了会抢粮食的人,你要拿出多少才够他们抢的?别最后救不了别人还害了自己。”

“哦。”辟疆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失望。

“你有救人的能力你就去救,没有这份能力还要逞这个能,最后只会害人害己。”她抚着儿子的头继续道。

“母亲这么一说疆儿就懂了。”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虽说城门被流民们堵了一圈,所幸陈平他们经常来宁台集市,这里的城门守卫对他倒也颇为熟悉。很快三人就顺顺当当地进了城,流民甩在身后。

进城后,细心的辟疆就发现一直笑呵呵的陈叔叔居然也开始板起了脸。他兴冲冲地把这一发现告诉了自己的母亲,离姜虽与陈平不是很熟、平时交谈也不多,但看在他于己有救命之恩,也觉得理应适时关心一下。

饭后,陈平一人独坐屋内,开着窗,望着天空,一言不发,眼神迷茫,路过的离姜看到这一幕不由地扑哧一笑,却引得发呆的陈平注意到她的到来。

“姐姐也在这儿?”陈平看到她,略感尴尬,不由地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刚才在发呆,没有注意到姐姐。”

“陈家兄弟,你刚才发呆的样子真像疆儿。”提到儿子,离姜脸上总是能浮现出那作为母亲所特有的欣慰笑容,她顿了顿片刻,走至窗外边,问道,“怎么,有心事?”

“嗯,姐姐见识广,能否帮我拿个主意?”

原想只是寒暄几句,却没想陈平倒也开门见山起来,“疆儿说你有心事,果然不错。”她错愕一下,便又恢复了那让人倍感温暖的笑容。

“姐姐今日也见着城外那些流民了。”陈平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头,见离姜点头,他便继续道,“不知姐姐如何想,但陈平觉得男儿一生不可一事无成。但面对那些流民,我却爱莫能助,这让我很恨自己。”

“所以,你想成就事业,想帮助弱者,想出去闯一闯?”虽然陈平的话缺少头绪,但离姜却道出了他心中所思,“你想怎么做?”

“我想从军。”这回陈平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了。

离姜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是你母亲呢?”

“这正是让我痛苦的地方。”

“其实你又何必去远方成就事业,能够建好自己的一个家,保护自己的家人,又何尝不是一个强者所为呢?”

陈平抿嘴不语,看向别处,“你认为这是妇人之见?”离姜倒是明白他的所想,陈平转过头来,意欲否认。抬头看着离姜,却见她眼中并无责怪之意,倒浮现了发自内心的深深地担忧,让他不忍撒谎,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为何了解你所想吗?”见对方摇头,离姜幽幽地望着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外子也曾这么说过。”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生死不明。”她脸上的笑容已化作苦笑了,心想自己难得向人说了一句实情,“我带疆儿找他,也不知是否寻得到他。”

“姐姐?”

“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过还是希望你能顾及你家中老母。”

“我懂了,这次回去与母亲商量,她若同意,我再从军。”

离开陈平所住屋舍,离姜才缓缓地长出一口气,同为母亲,她知道陈大嫂是一定会同意陈平的。

几日后,目送陈平走入征兵站,离姜这才牵着儿子离开宁台,继续往西走。

宁台位于代国东隅,是公子闵封地上的一个临海小邑,而成业临走之前和他们母子约好的目的地却是位于代国西面的永城。倘若笔直向西走,定会路过代国的都城平城,这一路上,离姜也听闻了发生在平城的一些事,作为废太子的妻儿,她母子二人自然也在成乐试图追捕的人之列。如此非常之际,前往国都的路上及其周围一定已经布满了禁军设置的重重关卡,故而唯有绕道。

若选南路,此时也是大为不妥。在宁台的一段日子里,她也大致风闻了南方战乱的缘由,大致是新任代王不满公族违逆,故而拿最有实力的王子奚开刀,直接将军队开至了田岭山脚下,王子奚当然也不服软,召集封地上的守军与一干青壮劳力,摆开架势,准备与成乐一决雌雄。

这样看来唯有经由北路绕过平城,才能抵达成业之前与之约好的永丰。

代国南北跨度不算很大,气候环境却是天壤之别。此时的南方已是处处花开,正值播种之际。而北部的代国,依旧寒风刺骨,冰雪初融,万物依然未有复苏的迹象。走在城外的平野里,放眼望去,少有人烟,偶尔可以在临近小城的小路上看到或多或少的逃难民众裹挟着不知从哪里拾来的粗麻布,抵挡时不时光顾的北风。而远处小山丘顶上未融化的冰雪似乎也在无意间增添了这空气中的寒意。而那山丘后,则若有若无地升腾起阵阵烟雾。

“哒——哒——哒——”远处传来一串马蹄声,行人见之皆识相地往两边避开,那是十来个骑兵打扮的年轻人。

“大哥,”驰马在前的一个小伙子勒紧缰绳,向后面喊道,“你看那冒狼烟处定是北方边关了吧。”

一个年纪稍长,脸上略微长有络腮胡的男子亦勒绳驻足,“看那模样,山后便是边关,错不了了。”

“大哥,军中大部分人都去了南方,吃香喝辣的,他娘的,让我们哥几个来着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太亏了。”男子身边一长相不正的小兵骂骂咧咧道。

“臭小子,你听谁说他们是去吃香喝辣的?”老大模样的络腮男子笑骂道,挥起马鞭在那小兵头上轻轻一打。

“至少,比我们日子好过,”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往地上吐了口痰,“啐,他娘的,冷死小爷我了。代国南富北贫,众人皆知。”他有些嫌弃地看着路边对他们有些躲躲闪闪的难民,显然这些人身上没有什么油水。

常言道,边塞守关几人回,看着手下的弟兄,络腮胡男子暗暗想到,此次他们兄弟十个被派往北方一带边关戍守,也不知能否再回家,看看他们几个都是正执壮年的男子,就要浪费这大好年华,自己的心中也不免有些憋屈,“兄弟几个,大家就要牺牲大好青春年华为国戍边了,今晚大哥就特例一会,带大家最后开心一下,”他回望几个手下,然后用眼神向他们示意路边躲避着的难民。

“多谢大哥了。”几个士兵一看为首的长官默许了,哈哈一笑,鞭子一挥,策马一动,向路边为数不多的几个难民女眷赶去。

早在那群士兵勒马驻足时,几个机灵点的难民就已逃得远远的,此时离姜也和他们一样挤在不远处一个不太显眼的石洞下,用双手捂住儿子的耳朵,而自己的耳边则响起一阵混乱声。

“军爷,求求你,放过我的妻儿吧。”回答那老头哀求的却是一阵刀砍,“啊——”

“放开我姐姐,你们这群混蛋——”“砰——”一记重响,那男孩还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也没有了声音。

“啊,不要啊,放开我,爹——娘——救救我。”而那女孩得到的却是一阵耳光,“啪啪啪——”

“嘶——”衣物随即被屈辱地撕开。到最后,上面的混乱终被平息,四周只剩下了那几个士兵的淫笑喘息和女人屈辱的呜咽。

当然偶尔还有士兵不耐烦道,“快点快点,好了,好了,轮到我了。快滚开,你小子。”

“他娘的,再催,你自个儿抓人去。”引得周围正忙活的士兵一阵哄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也可以想像那些女子们的遭遇,同为女性,离姜也流下了恐惧又无奈的泪水。

深夜,听着几个军爷重重的鼾声,辟疆蹑手蹑脚地探出头来,望见几匹绑在树下的马,心想,如果能偷的一匹,娘和我就能走得快一点了,也就能快点到爹那里去了。他边这样想着,边弓起身子踮起脚尖,向那棵树靠近。刚解下马的缰绳,暗想,千万不要惊着马,转过身子,自己却被吓了一跳,一个高大的身子挡着自己的去路了,抬头一望,居然就是那群士兵为首的长官。

“哪来的小子?”络腮男子阴笑着,士兵都有巡夜的规矩,当然不可能都睡着,“还挺细皮嫩肉的。”他伸手捏了捏辟疆的小脸蛋,还有点嫌弃,“就是小子有点黑,没事,给我们几个玩玩还是够的。”

短短的几句话,辟疆已经吓呆了,这些个士兵怎么与之前和父亲一起见到的完全不同,手里还握着缰绳的他,说也不是、逃也不是,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疆儿上马快走。”听到母亲的声音,辟疆立刻反应了过来,二话不说,右边一个虚晃,晃开试图扑倒他的男子,一溜烟的功夫便从那人身后躲过,爬上了左侧的马,这时他才有时间回首看清母亲,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大刀,正高举着向这里冲来。

络腮男子一看离姜这架势,就知道她不会使刀,不过对于不会武的人手中的刀,他还是有些忌讳的。尽管她动作迟缓,晃晃悠悠地举着刀,但来势凶猛。为做进一步防御,他适时向后退了几步,趁这间隙,离姜伸手拍打辟疆所骑之马,催辟疆快走,自己则右手手持大刀怒指那男子,她眼中的杀气如同一只发狂的母狮一般,迫得那人不由地又后退几步,唯恐她突然发狂扑向自己,而离姜的另一只手一摸到缰绳,便翻身上马,重重甩下手中的刀,狠狠挥鞭,策马而去。这时男子才想起自己还有那些同伴,有些尴尬,暗怪自己,怎么就被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给吓退了呢?

离姜向前赶了没多久,就看到辟疆趴在马鞍上的小背影了。她赶马上前去,辟疆只是抬头望了望她,不做声,只见一张小脸一片惨白,嘴上也没什么血色,四肢无力的荡在空中,时不时地还有些抽搐。

“疆儿。”见儿子没有反应,就知道他被吓坏了,立马把儿子从另一匹马的马背上抱了过来,搂在怀中,双手紧紧攥着他冰凉的小手。

“娘。”许久,辟疆才缓过神来,伏在母亲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为了避开那些兵匪的追捕,离姜不得已带着儿子向偏南方向逃,两人生怕被他们追上,硬是逃了大半天。见逃得够远了,她这才长出一口气,四顾一望,才知道自己已到江城地界,所幸江城距离永丰不远,他们大可在此休整一番。

牵着马匹在城中走着,两边的景物依旧那么熟悉,街边叫卖的小贩们还是那么热火朝天的,穿城而过的云江上,船只也是川流不息,似乎代国其他地方的战火硝烟永远无法影响这里人们的赚钱热情。岸边人来客往,熙熙攘攘,小巷中,商贾们在店铺中和人讨价还价,其间不少孩童还嘻嘻哈哈从店铺前奔跑而过。之前被吓得不成样子的辟疆到江城后,看到眼前这一切,也破涕为笑了。

找到一家客栈住下,离姜准备出门寻找去云江下游的船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坐拥云江这一条河,江城的船运自然也是颇为发达,每日来往江面的大小船只成百上千,水路也是江城居民出行的一大选择,陆路多遇不测,水路则较为太平,因此已经身处江城的离姜也做此考虑选择水路。但大多数船家都只愿撑船至云江上游,原因自然是那里的钱好挣。若非有特殊的需要,船家都不愿去贫瘠的下游。

果不其然,在询问几家未果后,离姜也有些丧气,看来顺河而下借助较为安全的水路是不太可能了,她低头看着还在四处张望的儿子,心中暗叹,还是选走陆路吧,但愿不要如上次那般遇到一些兵匪强盗之类。

“娘,我好像看到燕叔叔了。”辟疆小手拉着母亲的衣服,抬头傻愣愣地说道。

“瞎说,你看错了。”心知此处是林元所封之城,林元又是成乐的外祖,离姜母子则正是从成乐手下的追杀下逃出甬石的,两人如今算是在敌人腹地,自然言语间要万般小心。

回到客栈,正在收拾的离姜被一阵敲门声给惊到了,还没来得及拉住儿子,辟疆就已颇为兴奋地跑去开门。

“娘,我就说我没看错。”辟疆挂着一脸自豪的笑容走了进来,后面则跟着一副书生打扮的燕林。

※※※

永丰郊外,军营主帐之中,沐灵正将自己在平城所见所闻细细道来。几位大将听后,心情颇佳,原来担心成乐坐在君位上,会先声夺人,影响百官中对成业的支持,不过看目前的情形,显然成乐是在自掘坟墓,将大家对新君的信心一点点耗尽。

伯卿对于这个成乐并不熟悉,不过就其现如今的所作所为来看,实在是一个被代王诚宠坏的公子,妄图只凭借君威就能镇压宗族百官,这种想法本来就让人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更何况还他还付诸实践。不过如此一来,代国的战局只会被他搅得愈发混乱,此时的成乐已经自信满满,挥兵南下,直逼代南。让伯卿更为担心的倒是不是这位任性妄为的公子成乐,而是另有他人。自血染平城之日后,各地宗族皆怒不可遏,纷纷联合以抗来自国都禁军。而这其中最具实力的自然是来自南部物产丰富的南堰王子奚。成乐也不是傻子,出头的椽子先烂,他首先要对付的也正是王子奚。此外,躲入郑国的公子玉也让伯卿心有顾虑。而在国都成乐身边的公子闵又是一个让伯卿摸不着头脑的人,在大批公子王孙惨死的平城,这家伙居然能扶摇直上,任性的成乐都对他倍感信任,他还取魏岳而代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担心归担心,眼前的事还得做好,方才线人来报,成乐已经得知成业逃出甬石之事,正在各大驿站四处搜捕,看来他们这一方蛰伏许久,是时候出来趟趟这趟浑水了。

“既然成乐已经发现,攻打永城也是早晚之事,不如与他人联合。”伯卿听罢,便向成业拱手道。

“先生之见,与何人联合?”齐治问道。

“与成乐的敌人联合,比如正在与之交战的王子奚。”伯卿笑答。

“为何不是逃往郑国的公子玉,亦或者邻邦徐国,孙先生,不要因你是徐国逃犯就避而不谈嘛。”说话的是施于,自风闻平城之乱后,他便自己跑到了齐治的兵营,要求辅佐成业。如此老将,看到伯卿少年得意,自然处处针锋相对。

“倒不是鄙人避而不谈,倘若殿下引来他国,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反倒为他人诟病,受他人所制。”

“难道联合王子奚就不会受人所制了?”施于反驳道。

……

见两人又开始争论,齐治等一文臣武将领皆默不作声。一直皱眉不语的成业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两人立马会意,停止争论,成业才继续道,“我意已决,由孙伯卿主事,联合王子奚,共抗成乐。”

这时帐内走进一守卫,在成业耳边耳语一番,成业手指轻击几案,挥手便示意众人可以散去,随着守卫走出了主帐。

来人一入帐内,辟疆的脸颊上深深的酒窝便洋溢起灿烂的笑容。“孩儿拜见爹爹。”他有模有样地抱拳行军礼,“现已将母亲成功护送至永丰。”

许久未见妻儿的成业不免有些激动,但看到儿子如此一说,便也只好忍住笑意,蹲下身子双手扶着儿子的肩膀答道,“辛苦小将军了,许久未见,黑瘦了不少。”

“爹,我还长高了,长壮了呢。”回首向母亲离姜眨眨眼,一家人笑作一团。

此时,代国北边的战火也逐渐燃起,一骑骑兵快马飞驰入营,传来消息,徐国已整装待发,正向代徐郑三国交界的飞雪关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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