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做倾城色

如果让我选择做金庸笔下的角色,一万次,一万次都选郭芙。

虽然这是一个颇令人讨厌的角色:高傲、无知、目下无尘,又是个闯祸胚,枉有一身好皮囊,实质是个大草包,这个形象自小伴随,直到她长大,从未变改。

不过,《神雕侠侣》里头的主要人物,多数由读者看着长大,他们中间,除了程英,其他都是顽劣儿。其他人都没有郭芙好命,也不见得懂事。一个人若是有她那样的身世,可以更坏,但她没有,她纯粹是自视甚高,轻视他人,即使常常坏事,那只是蠢,不是坏。

做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人有什么意思?当然有,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女主角光环笼罩,又比女主角幸福的女子。 论美貌,她不及自己母亲,也不及小龙女;论聪明,随便一个人就能把她比下去;论武功,她只是三脚猫。但是,不只是《神雕侠侣》,所有金著中,她是最幸运的女子。聪明如程灵素,带着心事为胡斐死去;赵敏为张无忌背弃家人;磊落的霍青桐输在一个玩笑,任盈盈假装不知道令狐冲心里永远装着小师妹;人间绝色喀丽斯香香公主为一个男子违背了自己的信仰,神仙姐姐王语嫣心碎后另投段誉怀抱……

说她含着金汤匙出世也不夸张。父亲母亲外祖父都是武林名人,所有绝世高人都与她家沾亲带故,她是那个“敬屋及乌”的“乌”,出生自带光环。金著中极少有父母双全的角色,唯一身世相同的岳灵珊下场凄惨,与郭芙不能相提并论。

黄蓉因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一面,对这第一个女儿甚是宠溺,郭靖只顾大义不拘小节的人,郭芙横行霸道理所当然,加上其实没有坏心——斩下杨过右臂这件事是一个意外,所以,居然也就顺风顺水的过了十几年,从父母身边,安然无恙的去到丈夫身边,二人恩爱,她还是被包容被照顾的那个人。

人为什么至少要结一次婚?从黄蓉身上可以找到答案。蓉儿这一生,除了靖哥哥略为体贴,父亲儿女通通不明白她的心事。同理,耶律齐也是郭芙的解语花,不然,她不会在成亲后,光彩更胜从前。

因为一直被细心呵护,时隔十六年再出现在读者面前,郭芙已是三十几岁的人,仍然没有长进,智商还在限制她的行为,不如小十六岁的妹妹来得脑袋会转弯。但不必为她叹息,她不需要成长,她的天真,才是最令人羡慕的地方。自来郭芙做错了事都不必承担后果,自然有人帮她顶着,让成年后一直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人,羡慕到极点。

后来襄阳城破,郭靖黄蓉郭破虏以身殉国,郭襄创立峨嵋派,唯独郭芙结局成谜。不过,大可不必为她担心,可以想象,一直备受眷顾的郭芙,绝对不会沦落,她是那种得天独厚的人,别人再怎么羡慕妒忌恨也没有办法。

家学渊源而胸无大志不是一件坏事。要站在顶尖的位置,是需要付出许多的,做主角的通常比配角辛苦,因为不经一番寒彻骨,难得梅花扑鼻香。黄蓉自幼失恃,又与郭靖经过几番波折方走到一起;小龙女的遭遇比较令人同情,按那时候的观念,她和杨过都是残缺的人。同是郭家的女孩儿,她比妹妹郭襄幸福,郭襄最无辜,和许多女孩一样,一见杨过终身误,而最先与杨过会面的郭芙就逃过了这种命运。

作为左右杨过命运之最的郭芙,一出场便先声夺人,她的骄傲任性,让杨过吃足了苦头,小时如此,长大更加如此。杨过那一条右臂,便是因为她受不了杨过为劝解武氏兄弟而说的一个小小谎言:郭靖属意他做女婿。

事过境迁,多年后会面,郭芙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杨过看起来是那样落魄。可是,二人之间的恩怨实在难以说清,所以,她有的只是沉默。本来应该会是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到最后,彻底成了陌路。

金庸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心情一定很好,因为虽然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郭襄都为杨过误终身,但他还是成全了这么多对恋人:武修文完颜萍、武敦儒耶律燕、耶律齐郭芙,当然,还有杨过小龙女。

其实,杨过又何曾没有喜欢过郭芙,只是,她嚣张跋扈,狗眼看人低,两个人才越走越远。不能怪她,她生活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那样落魄的人。用如今的话来说,她是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不知人间疾苦,也不关心,也从来没有人要求过她去了解,她只在乎自己的心情。

《神雕侠侣》里多的是出色女子,更多人欣赏程英那种温婉清冷,含蓄大方。空谷幽兰当然更加高雅,但野生蔷薇一样有人喜欢,而且,它恣意生长,根本不打算约束自己,活出自我。

郭芙就是这样一朵蔷薇。她不需要最美,也不需要最聪明,父母的关怀,恋人的恩爱,足以让她笑傲江湖。

郭芙一生庸碌,并不妨碍她的幸福。她什么都不用做,幸福排着队来到身边。那野地里的百合花,它不种也不收,可是,所罗门最繁华的时候,也不如它。而郭芙的生活比那百合花还要惬意。

她是郭大侠黄帮主的女儿,又是耶律帮主的夫人,有这两个头衔,她根本不需要名字。笨人有笨福。她有个好处,她不在乎沾家人的光,也不打算证明自己。她最大的贡献是坚定的守在父母身边,让父母在面临国家大危机时可以得到一丝儿女慰藉。

自古红颜多薄命,不如不做倾城色。“平平淡淡才是真”这句话用在郭芙身上,最是贴切不过。不必大富大贵,衣食无忧足矣;经历大风大浪,在父母的羽翼保护之下;看过最美的景色;结交过最出色的人,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她是最平凡无奇的那个,她并不知道,所以,她才最幸福。

虽然在后来,她还是有所进步,明白了一些事情,知道珍惜眼前。即使她心中有过异样感觉,但那些一闪而过的遗憾,相比长长的一生,实在不算得什么,所以她很快醒悟过来。

一根筋有一根筋的好处。这样的人,真是能够幸福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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