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

秋日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进卧室,偎在刘世荣脚边盹着了。同时盹着的还有睡在床上的王淑贤,以及坐在床前小板凳上的刘世荣。

太阳光静静地从地面移到墙壁上,照在刘世荣和王淑贤结婚四十周年补拍的婚纱照上,仿佛给照片涂上了一层金色,给人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照片上的刘世荣儒雅,睿智,打着领带穿着西装,头发上喷了定型膏,一丝不乱朝后背去。

眼前的刘世荣,头发凌乱,常年穿着一件藏蓝色中山装,领子上,胸膛上,袖口上油渍斑斑,泛着亮光。

王淑贤戴着照相馆的假首饰,珠光宝气的依偎在父君胸前,异常地温柔。躺在床上的王淑贤,长脸龅牙,姜黄面皮,龅牙由于年老松动,猫爪子似的扒在她合拢了的嘴唇外面,枕头上的长脸似乎更长了。

王淑贤醒了,看见老伴在睡大觉,没给她揉腿,这还了得!

我要撒尿!她一声狮吼,惊得王世荣一个激灵,吸溜着嘴角上的涎水,醒了过来。

刘世荣七十四岁了,长着一张团团脸,笑起来像弥勒佛。他行动有些迟缓,双手扒在床沿站起身,绕到床尾给老伴拿尿壶。

老伴尿毕,刘世荣蹒跚着去卫生间冲洗,没等他洗罢手,王淑贤又扯着嗓子喊,我要拉屎!

来啦!他赶紧应答着,拿了便盆就往卧室走,如果他不应声,老伴会一迭声的喊,并且会发脾气。

王淑贤气虚,加之不活动,就患了便秘。她努力了几次,脸都憋红了,并无一丁点大便出来。刘世荣把脸凑在老伴屁股底下,张着眼睛望了望,挽起袖子用食指帮着往外抠,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帮老伴解决了问题。王淑贤把身子四仰八叉摊在床上,舒服得把长脸笑成了圆脸。

王淑贤比老伴小八岁,两年前一场脑溢血,把刘世荣吓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结果王淑贤并无生命危险,只是生活从此不能自理罢了。他又破涕为笑。

我没别的要求,只求她能有一口气,千万别撇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他像祥林嫂一样,逢人便说。其实王淑贤没瘫前在家里一直都是饭来张口, 衣来伸手,不管家里有没有客人,刘世荣第一碗饭一定是先端给王淑贤。

刘世荣刷便盆时,哗哗的流水声使他有了便意,他刚解开裤带,就听见老伴喊,我要喝水!上了年纪的男人多少都有些前列腺炎,王淑贤的一嗓子让他一紧张,无论如何也滴不出半滴尿来。唉!人老了,不中用了,半天也打不开闸门。他调侃自己,胡乱系好裤带,答应着,这就来!

王淑贤刚瘫那会儿,雇过几任保姆,年轻伶俐的,她不放心,怕勾引刘世荣,撵走了。年长木讷的,她嫌粗手大脚的服侍不到位,也撵走了。

王淑贤吃喝拉撒完毕,难得的安静那么一会,刘世荣趁机休息了一下,就去准备晚饭,晚饭很简单,馏两只蒸馍,熬点稀粥,把中午吃剩的菜热热,年纪大了,吃饭也就是走走过场。

小儿子建华下班拐到父母这儿,三个儿子中就他比较孝顺,每隔三五天就来瞧一瞧父母。老大建国,老二建民,幼时寄养在乡下,上学是寄宿,毕业后相继去农村插队,跟父母没感情。

建民两口子至今还留在插队那个县的纺织厂。两口子想把女儿放在城里父母处上学,刘世荣答应了,王淑贤不答应,就跟刘世荣闹,像以往任何一次家庭战争一样,没几个回合,刘世荣就缴械投降了。王淑贤还不依不挠,直闹腾了三天三夜方罢休,建民两口子新怨加上旧仇,几年没登父母的门。

建华倒是一直在父母身边,王淑贤没少跟儿子争宠,比如吃饭,刘世荣给儿子夹菜没给她夹,就摔筷子赌气不吃了。父子俩回家路上碰上了,说说笑笑的一块进了门,她也甩脸子躺床上不吃饭。非要父子俩三请四请才上桌,搞得刘世荣心力交瘁。他本来就是爱妻子胜过爱孩子,为了博得夫人一笑,索性冷落儿子。建华中学毕业后在家待业那阵子,由于交友不慎,打群架被劳动教养了三年。

王淑贤看见儿子来了,就挤眉弄眼地告状,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建华没接母亲的话,他知道母亲一向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毛病,再说了,谁不知道父亲对母亲好。他坐在父亲常坐的小板凳上,帮母亲按摩那条病腿,王淑贤揭开被子让儿子看她的病手,那手变成了酱紫色,抽搐在一起了,他不忍心看下去,闭上了眼睛。

王淑贤让刘世荣宠得既娇又骄,有点小病小痛就哼哼叽叽,瘫痪后更加的居功自傲,一天到晚呻吟不止。她脑部其实出血量不多,部位也不深,又是初发,经过锻炼完全可以站起来。可她懒得活动,刘世荣爱惜她,怕她,让她由着性子来,白白错过了恢复期,右胳膊右腿日益萎缩了。

刘世荣终于忙完了家务,坐在沙发上休息,即就是坐在那,手里也不闲着,还在叠尿布。

爸,我星期天到劳务市场转一转,看有没有合适的保姆。

不要!保姆没有一个是好人,身懒嘴馋,还跟你爸眉来眼去的。王淑贤厉声反对。

在孩子跟前胡说些什么?刘世荣臊红了脸,即使生气,他也是一副笑模样。

爸,保姆费我出。建华平时少言寡语,他是个实在人。

刘世荣感动的眼眶湿润,老伴刚瘫那会,他想建国在政府上班,工资高,想让他给俩弟带个头,每家拿出点钱来,雇个保姆。建国打官腔说,我有两条建议,一是你立遗嘱,房子归谁谁为你们养老送终,这套房子最少值五十万。

二是把你们住的大房子租出去,两个人住三房两厅是浪费。在郊区租套小房子,余下来的租金完全够你们雇个保姆。建国的话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刘世荣的心凉透了,从此断了指望儿子的心思。

后来建国十天半月回来一下,手插在裤兜里,蜻蜓点水一般,父亲让他坐下吃饭,他皱着眉头指责父亲,家里凳子上的灰那么厚,地那么脏,橱房那么油污,叫我咋坐?你也不收拾一下。

王淑贤听见建华说拿保姆费,马上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说,你有这片孝心就成了,你每月把保姆费给我们,别的你不用管。

刘世荣知道建华也不容易,有被劳动教养的污点,没单位愿意要,至今还是临时工。他媳妇是个厉害角色,管他很严,他根本没有经济实权。他不想让建华为难。

王淑贤躺在床上,歪嘴斜眼着给老伴传递信息,让老伴附和她,刘世荣不知道没看见还是故意的,就是不配合,把王淑贤气得咬牙切齿。

以后再说吧。时间不早了,你回吧。刘世荣对建华说。

母亲的自私令建华寒心,他站起来,王淑贤看见儿子要走,就换了一付表情,可怜巴巴的望着儿子,不想让儿子走。就像离不开大人的孩子,瘪着嘴要哭的样子。刘世荣说,你这个样子孩子咋走?下次都不敢来了。王淑贤努力的抿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像个听话的孩子,说,你走,我不哭。

建华前脚走,王淑贤后脚在屋子里嚎啕大哭起来,建华鼻子酸酸的,抬头仰望着天空,天上挂着一轮惨淡的月亮,城市璀璨的灯光使月亮失去了皎洁。

刘世荣也没劝老伴,任凭她发泄,老伴让他惯坏了,从来在家说一不二,她一定是在怪他没顺着她的话朝儿子要钱。王淑贤突然不哭了,她哭得快停得更快,我要撒尿!

刘世荣一声不响的服侍她撒过尿,又喝了点水,用热毛巾小心帮她擦拭过脸和手,给她掖好被子,隔着被子拍拍她,意思说,好了,睡吧。

看着老伴闭上眼睛,刘世荣是实在没有力气给自己洗漱了,放倒墙似的把自己和衣放倒在大床对面的行军床上,自从老伴病倒后,他晚上就没怎么脱过衣服,行军床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

没什么事了吧?睡觉吧。他不放心,又轻声跟她请示着。王淑贤没吱声,她病后新添了撒娇本领,稍不如意,就赌气不吭声,任凭老伴百般抚慰,一付怄死人嘴脸。

刘世荣连问了好几遍,王淑贤依旧不吭也不哈,他太累了,眼皮一耷拉,进入了梦乡,接着打起了呼噜。

王淑贤气冲云霄,刘世荣反了天了,敢拿她不当回事,她操起床边他为她准备的夜间叫醒他的竹棍,没头没脑朝他捅去,他一把拉亮台灯,一骨碌翻身下床,奔过去问,是想撒尿还是想拉屎?

王淑贤没吱声,刘世荣伏在她脸上再问,那就是想喝水?王淑贤嘟起嘴巴,龅牙把嘴唇撑起老长,像个猪嘴巴。

你倒是说句话呀!他求她。

王淑贤僵持了一会,终于说,你呼噜太响,吵得我睡不着。

这好办,我就坐在你旁边,等你睡着了我再睡。他替她掖好被子,拍着她哄她睡觉,她安静了,不久发出了鼾声,他蹑脚回到行军床上。这么一折腾,他的嗑睡被搅扰的支离破碎,想拾都拾不拢。

四十八年前,刘世荣从老家把王淑贤接到城里,他老丈人捻着山羊胡子嘱咐他,淑贤就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她,我给她起名淑贤,相信她一定不会辜负这两个字。

丈人是他的私塾先生,恩师加上丈人,让他尊敬又敬畏,他幼年丧母,她就是他的母亲,他对她简直是顶礼膜拜。他没有女儿,她就是他的女儿。他宠她,娇她,日久天长,她渐渐忘记了她做为母亲和妻子的身份和职责。

他俩结婚四十五周年纪念日,刘世荣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他在做饭上有灵气,长期做饭,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他把孩子们全招回家,多年来,也就是他的厨技能吸引孩子们。他一生不抽烟,不喝酒。当时一高兴,饭桌上破例喝了两杯,他借酒盖脸,含情脉脉地望着老伴,对孩子们说,四十五年前的今天,我把你们的妈妈从老家接来,那时候她十八岁,长得如花似玉呢!我答应过你们的外公,一定要照顾好你们的妈妈,这么些年,你妈也没跟我享过什么福,我打算从今年起,带你妈到全国各地走一走。

儿子们表情复杂,还好父亲没提钱的事,多少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儿媳在撇嘴,瞧瞧婆婆那一脸的横肉,年轻时也如花似玉过?

孩子们风卷残云扫荡了一桌子佳肴,找各种借口消失的无影无踪。刘世荣佝偻着腰收拾狼籍的杯盘碗盏,王淑贤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把遥控器按得叭叭响,埋怨道,没一个好看的节目!翘着兰花指从牙缝里剔出一块肉渣,指头一弹,飞出去老远。

刘世荣一鼓作气洗刷了所有餐具,他是累并快乐着。他那张团团脸笑成了赤红色,像弥勒佛上了釉。

他那个年代的婚姻是布袋里买猫,夫妻俩婚前基本没见过面。他不是布袋里买猫,他是见过她几面,尽管大多数见到的只是她的背影,她看见他来了,把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往身后一甩,飞快的转过身,一掀门帘,钻进了屋,留下细腰,以及摆动在细腰上的大辫子让他发呆,回味。

马路上汽车的碾压声渐渐稠密起来,大概天要亮了。刘世荣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肚子上忽然挨了一下,他努力睁了几下眼睛,没睁开。

死人,我要尿!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心砰砰跳个不停。我要尿!他终于清醒了,赶紧拉灯下床,佝偻着背走到老伴床前。

太阳照在窗外梧桐树上,王淑贤觉得该吃早饭了,她啃啃清理了两下嗓子,在厨师忙碌的老伴没反应。以往只要她这么一啃,老伴准会把脑袋从厨房伸出来跟她说,这就好!

王淑贤受到了怠慢,这是她最受不了的。她闭上眼睛,铆足了劲儿喊道,挨千刀的,在厨房做七大碗八大碟呢,想饿死我呀!

刘世荣颠颠的从厨房走出来,安慰老伴,别急,已经好了。

返回去端一盆温水,放在床头柜上,用手试过水温,绞了一只热毛巾,左手扶着老伴的脑袋,右手用毛巾在老伴脸上那么一旋转,王淑贤的脸热气腾腾。他把毛巾在水里搓搓,拧干,对准老伴脸上凹进去的部位一一抠过去,老伴的眼睛鼻孔嘴角就给清理干净了。他再次把毛巾在水盆里弄湿,交替拿起老伴两只手,顺着十指往下一捋,拧干毛巾,再一捋,王淑贤的十指就像剥过皮的大葱,白白净净的了。

王淑贤的早餐是一杯牛奶,两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脆皮鸡蛋膏糕。她贪吃,用没病那只手抓过一块蛋糕狼吞虎咽起来。刘世荣端着插着吸管的牛奶在边上伺候,以防她被噎着随时用牛奶往下冲。

王淑贤跟谁比赛似的,一鼓作气消灭掉两块蛋糕,努起嘴巴让老伴帮她擦嘴,叉开五指让老伴帮她擦手,并不接牛奶杯,让老伴帮她举着,吱吱溜溜吸光了牛奶。

刘世荣的早餐是昨晩剩的稀饭,一小碟淹黄豆,半拉子馒头,也许是晚上没睡好,他脸色黄中泛青,胃口很差,勉强喝了半碗稀饭。

吃罢早饭,刘世荣让老伴又撒了一次尿,问知她没有便意,给她屁股上束了一块尿不湿,她像婴儿那样,任凭他把自己翻来覆去,她知道他要出门去,叽哩哇啦的跟他喊,你又要干什么去?

买点菜,再给你买两根香蕉。

香蕉利大便,刘世荣每次只买两根,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说服卖水果的小商贩同意卖给他两根的?王淑贤上午吃一根,下午吃一根。他不吃,说那玩意又甜又腻,一点都不爽口,可是王淑贤不止一次看见老伴津津有味的吃她剩下的。完了还舔舔嘴唇,余犹未尽的样子,像馋猫偷吃了美食似的。她也不提醒他多买一些,他伺候她是天经地义,让她体恤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刘世荣买菜回来,脸色更黄更青了,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顾不了自己,先给老伴拿掉尿不湿,那玩意不透气,时间长了不舒服。老伴哼哼叽叽地埋怨他走了那么久,他也不辩。

他因为着急赶路,路上碰见熟人根本顾不上寒暄,只匆匆点个头就过去了。他为她取掉尿不湿,给她扑了爽身粉,忙完后偷闲坐在沙发上休息。

王淑贤见不得老伴消停一刻,气急败坏地说,我要吃香蕉!刘世荣支撑着站起来帮老伴拿香蕉,用藏了污诟的长指甲把香蕉皮剥到一半递到老伴嘴边。他没有时间为自己修剪指甲,也没有时间好好的清洗手指。她吃着香蕉嘴里呜哩哇啦指责他,你长眼睛出气呢,买的这叫啥香蕉,一点都不甜,涩得叫人没法吃!

可能是你药吃多了,嘴里没味,你仔细嚼嚼,我闻着都香甜呢。他好脾气地说。她一边挑剔,一边三下五除二消灭掉了那根香蕉,他让她喝口水把嗓子眼里的香蕉冲下去。

这天早上刘世荣破天荒睡到日上三竿,王淑贤睁开眼睛看见太阳照到窗外梧桐树上了,正要喊她饿,发现老伴还躺在床上,她肺都要气炸了。用竹竿狠狠地捅着他,死猪,睡死才好!

刘世荣睁开眼睛,眼前有些模糊,他坐起身,浑身轻飘飘的,想下床,怎么都使不上劲。他记起来自己最近一直在发高烧,以为劳累过度,歇歇就好了,结果越歇浑身越像面条,软绵绵的由不得自己做主。

刘世荣磨磨唧唧的半天也没下床,王淑贤几乎要咆啸了,我要尿!这就来!刘世荣颤抖着声音应答着,使足劲往床沿一扑,结果扑过头了,咕咚落到了地上,再无动静了。王淑贤呼喊老伴没反应,这才慌了神,赶紧给建华打电话。

刘世荣进了医院。儿子,媳妇呼啦啦从旮旯犄角涌到医院,他们前嫌尽释,头抵头开了家庭会议,由儿子们在医院照顾父亲,儿媳们回家服伺母亲。三家分成三班,轮流值班。他们空前的和睦团结。儿子和儿子之间,媳妇和媳妇之间展开了比赛,个顶个的孝顺,个顶个的贤惠。

大儿子建国背着父亲楼上楼下的做着检查。他早几年就发福了,到底年近五十岁的人了,委屈着将军肚,累得气喘吁吁,头上已经谢了顶,农村包围着城市,一缕头发耷拉在额头上,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刘世荣伏在建国背上感动的哭了,为自己误解了建国而羞愧。

三个媳妇争先恐后的帮婆婆打扫陈年灰尘,并且翻箱倒柜的整理衣物,结果她们心里是失望的,面子上还装出一付识大体顾大局模样。

王淑贤的坏脾气收敛了许多,对饭菜不再挑肥拣瘦,她明白,儿媳妇这是在跟她演戏呢,她们关心她的存折首饰甚于关心她的身体。她一个瘫子是控制不了局面的,只有任人摆布一条道了。

她想起了老伴种种的好,后悔没给过老伴一丝温情,只是一味的索取,她下决心锻炼身体,不要说照顾老伴,最起码做到生活自理。她明白这一生欠老伴的永远还不清了。她有什么?她拿什么奉献给他?王淑贤每日只是哭哭啼啼,念叨着要去医院陪老伴。

刘世荣的高烧一直也查不出个原因,医生使尽了所有退烧术,也没让他的体温降下来,一星期后,结果终于出来了,是再生障碍性贫血,半月后,他死在了医院。

刘世荣上午过世,下午家里就来了一拨胸前戴着某某敬老院标志的人,进门就直奔王淑贤床前,帮她穿衣服,整理东西,当时是建华媳妇值班。她长得矮胖黑,扁脸,铜铃眼,铜铃眼骨碌碌一转就是一个主意,主意多得就像女人衣服上的流苏,扑蔌簌击打在建华脸上,令建华无所适从。她把一张扁脸一天来来回回的变化,看见丈夫是一付恨铁不成钢表情,从前看见婆婆,扁脸越发的扁平,如今看见婆婆,扁脸上的五官努力的往上挚,挤出一丝丝一缕缕讨好的笑,她婆婆看见她来就神经过敏,打激凌,起鸡皮疙瘩,她呢,越发的殷勤。

三媳妇起先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来人在家里穿梭,她铜铃眼一转动,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忙奔到另一个房间跟娘家哥电话求援去了。

三媳妇经过娘家哥点拨,回到现场,声色俱厉的对来人说,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这算什么?打劫呢?谁给你们的权利。

一个头头模样的中年男人挥挥手,那些人就停下了手中正干的活,中年人对三媳妇说,不好意思,忘记说明了,我们是民政局派来的,这里有刘世荣老人的遗嘱,委托书,公证书,你自己看吧。他委托民政局做王淑贤老人的监护人,以房子做抵押,房屋出租费用来支付王淑贤老人的医药费,以及敬老院费用,直到王淑贤老人去世。

也就是说,刘世荣老人委托民政局把这套房子租出去,用租金养活王淑贤老人。中年人进一步解释道。

三媳妇颤抖着双手,一目十行看完三份文件,腿一软,差点摔倒,趁机坐在婆婆床上,拽住婆婆的病胳膊,哀求道,妈,你跟他们说你不去敬老院,他们会虐待你的,我跟建华一定会好好孝敬你老人家的,我发誓!

王淑贤用那只健康手拨掉儿媳妇的手,冷冷地说,我听老头子的,他在世时我没少刁难他,现在我明白了,他是掏心窝子对我好,可惜我没好好珍惜!他把生命都献给我了,这礼物太重了,我承受不起,来世我一定报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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