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光彩照人,灼灼其华,如皓月当空,不明所以的外人看起来,无比的灿烂明亮,近而才知道他的光是没有温度的,越近越感觉到空虚和冷。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源氏物语》的男主人公源氏正是这样月光般美貌的男子,少时人称“光华公子”,与当时被称为“昭阳妃子”的藤壶皇后所并立。
“光华”与“昭阳”,藤壶是源氏一生所追随的太阳,却如金乌月兔一个在白天一个在晚上,永不能真正并立于世间光明正大。
源氏对藤壶皇后终其一生的迷恋,以致于他最爱的紫姬最初都是因为与藤壶皇后长得极其相似才勾惹到他的注目,而细思极恐的是,藤壶皇后也是一个人的替身,谁呢?源氏的母亲,桐壶更衣。
“源氏生母桐壶更衣去世时,他才三岁而已,自然记不得母亲的音容笑貌了,但身边的典侍常说:像极了。这样的话,在孩子心里逐渐有了对这酷似母亲之人眷恋之情,总想见到她,心里也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母亲。”
而继母藤壶,是源氏在外祖母家长到一定岁数被接入宫中后所见的第一个正常的女性形象,所以,藤壶在源氏青春萌动后最初的性启蒙的女性形象,这个形象一直影响到源氏后来与所有其他女性交往的审美和欣赏类型。
源氏在夕颜猝然离世后对着她的侍女右近怀念夕颜时,曾说:“我一向喜欢女孩子柔弱些的,自视过高、自作聪明的女子是不能让我动心的。我也是优柔之人,因此更加钟情于柔顺女子,此等女子虽然容易被男子诱惑,但确实非常谨慎地对待对方,可以为恋人付出全部。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若再能悉心予以调教,则更加美好。”
右近说道:“公子若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姬君就是恰当的选择,只可惜红颜薄命,留下无尽残念。”
其实右近错了,源氏描述的理想类型并不完全等同于夕颜,源氏曾觉得夕颜过于浅薄脆弱了点,如果能再坚强点就更好了,而这些特质综合在一起,一个形象就呼之欲出了,那就是源氏所有喜欢女子的特点加起来就是一个藤壶皇后。
源氏一生都在追逐着自己理想中的女性形象,他自己都为之觉得烦恼,“凡是女性,他一接近,都会觉察到对方的美好之处,不觉得又会陷入到恋爱之中。”
源氏的童年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是在被抛弃的恐惧、紧张痛苦的生死离别和愁云密布的环境中度过的。
他自小便经历了一场“由荣及辱,由辱及荣”变迁,可谓繁华看尽;又目睹了亲身母亲、外祖母的生离死别,可谓世事无常。
即使是非常宠爱自己的亲身父亲也不能给他无条件的安全感,宫中的环境险恶,源氏身处其间,自然是“风流灵巧招人怨”,这种潜在的不安全感以及不安定感在源氏后来的生活中始终如影随形。
可以说,源氏的童年生活如同一袭光彩照人的锦衣,爬满了虱子。
源氏这个人物一生所处的底色始终带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与贾宝玉的明丽开朗不同,紫式部在描述源氏举世无双的风姿之外,总带有一种若有似无处处萦怀的愁绪。
而藤壶皇后是这所有一切令人不安的因素中,让人有着神奇安慰力量的亮色,不仅是因为藤壶长得像源氏的生母,更是因为藤壶温柔善良对于从来没有享受过女性关怀和疼爱的源氏来说,一定程度上添充了他内心因为丧母而缺失的那部分空洞。
藤壶皇后“生性温柔,且本分含蓄,无奈又多了个多情的短处。她尽管心里怨恨,然而在表面上绝不表露出来,依然保持着高贵气质。”
这就是源氏心目中的完美贵女形象,所以当他看到空蝉和轩端荻对弈时,看到容貌远在空蝉之上的轩端荻虽然也惊艳于她的美貌,可是总认为此人个性轻佻,因为轩端荻嬉笑怒骂都写在脸上的个性。
其实在寻常人看来,未免觉得空蝉个性冷淡容貌也非倾城之色,性格过于阴沉不讨喜,而这轩端荻活泼开朗未尝不是一个富有情趣的好伴侣。
所以说,“美”这个形容词实在太过于主观,在乎于评价者的内心感受,尤其牵涉到情感,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源氏这么欣赏空蝉的性格,也是潜意识里受自己以往人生经历和感受的影响,空蝉和轩端荻很明显的,谁更接近藤壶皇后的类型,包括后来源氏教导紫姬,“女孩子还是以贤淑恬静为佳”,无一不是以藤壶皇后为原型。
当藤壶离世时,他遭到了一次剧烈的打击,但毕竟此时还有紫姬在,而当紫姬离去时,源氏体验到的是精神的失衡和美的失落。
这个打击让源氏几十年的苦苦求索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也让源氏最终丧失了人生的意义,他一手塑造的至纯至美的世界最终崩塌了。
而源氏自己也就不再有生存的欲望了。
源氏时刻体验着无常的悲哀,他把每爱上一个女人,或者与一个女人的分别,都看成是宿世所定,不可抗拒、不可避免,而他每经历一次爱情,都会加重自己的愁绪。
在源氏的心路历程中我们感受到自己的挣扎,那些对爱人的伤逝,对理想的渴望,对美的执着,对内心冲突的无可奈何,触及我们心灵深处同样柔软的地方。
那些本能的力量、沸腾的爱欲、宿命的无常以及深深的恐惧和焦虑,也让我们感同身受。
源氏的性格中有很多矛盾之处,一方面是不断的追花逐柳,一方面又有遁入空门的冲动;一方面看透世情,一方面又贪恋权势。
对源氏来说,他的生活状态被不安定感、负罪感支配着,始终不能摆脱宿命轮回的无助感,也始终不能体现自身的生命力量,在无限的哀伤和感动之中云隐而去,正是“紫藤花下渐黄昏”。
而这“光华公子”,光芒也总有熄灭的一天,至此之后,世间再难得见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而平安时代之后的日本也盛极而衰,不复再有当年的风光和繁华。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