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近,风雨欲来。
银花楼后院,站了许多人,皆是些佩剑带刀的江湖人士。因有人“闹事”,酒楼被迫闭门谢客,却还是不断有人闯进来,门外刀剑声不断。
院子中央,有一红衫女子与一青衣老者对峙。院里其他人,皆不约而同地退离两人三丈外,将其围了一个圈。
“谢宗主是要我拼死一战?叶某一介弱女子,莫非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红衫女子扬声道。
此时女子身上所携暗器近乎用尽。与女子随行的两人,一人被拦,另一人,则似是中了毒,已被人抬去隔间。
在场的其他人,落霞阁、青山派、秋水山庄等,皆饶有兴趣地看这场对决,无人插手,似乎都想知道,玉剑宗宗主对上风雨门年轻的掌门,是怎样一种局面?是轻松取胜,还是传闻中武学资质平庸,出门必须带护卫的叶桐舟,会使出风雨门至强却又极易走火入魔的“云出袖”十三式。
“后生可畏啊,靠暗器便拆解了老夫的‘青龙出海’。你年岁虽小,对玉剑宗的剑法倒是有了解,可惜你竟不用剑!”青衣老者道。
“剑用多了,手可是会长茧的啊!”
“哈哈哈!丫头玩笑话!”青衣老者大笑,剑插入地下,背手而立,端的是仙风道骨。“剑法之论暂且不提。叶掌门着广袖衣赴老夫的寿宴,可不只是为了藏袖箭吧?来吧!让在场诸位都看看,风雨门至强的‘云出袖’,是何样子,又能好过我玉剑宗的绝招‘裂昏晓’了?”
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四年前,武痴谢无言以切磋武艺为名,约风雨门前掌门叶千帆一战,那一战打了三天三夜。最后,谢无言尚未使出“裂昏晓”一套剑法,却急败于叶千帆的“云出袖”,可“云出袖”彼时却也是叶千帆的催命符,在那一战之后,仅过了一年,叶千帆便去了。谢无言再无缘以“裂昏晓”对抗“云出袖”。
却不料深居简出的叶桐舟今日竟肯赴他五十寿宴,他怎能错过如此良机!“云出袖”昔日叶千帆只教授了一位弟子,便是眼前这位。若非如此,他早已找风雨门从前的四大护门长老切磋了。今日之境地,也不顾日后江湖上是否有人非议他以强欺幼。他非逼得叶桐舟使出“云出袖”不可!
天上的云渐渐地暗了,凝重得仿佛即刻就要滴下水来,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现场无一人离去,进来的人也渐渐少了,门外动静渐无。
“谢宗主折煞叶某了,叶某十二入宗门,年岁资历尚浅,怎能轻易就使得出先师练了二十多年的招式!”
“你也不必谦虚,叶老兄高足,若没点本事,又可以执掌风雨门啊?”
“哼!想必前辈自然也知那“云出袖”极易走火入魔,又何必步步紧逼?”
“老夫所作所为,众位江湖豪杰皆有见证,老夫只想与你切磋武艺,并未伤你性命啊!”
“切磋武艺么?看来只能如前辈所愿了。烦请前辈稍候片刻,叶某去去便回。”女子微笑作辑,转身离去。
“怎地,这丫头想临阵脱逃不成?”人群中有人笑道。
“要我说,谢老头也真是,掌门又如何?风雨门如今哪还有什么高手!”
“李兄说的是!风雨门早已不复盛时咯!”
走到院前台阶的叶桐舟,听得如此言论,步伐稍顿,却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手却不经意间握紧了。
她穿过大堂,上了二楼,进了其中一间房。
房里的有一蓝衫女子,正擦拭手里的剑。
“你还好么?”叶桐舟问。
“不能再好了,软骨散而已,不过是使人乏力罢了,四个时辰后自解。我此刻不便出面,总要做出点样子。”蓝衫女子并未抬头,仍在小心翼翼地擦拭手里的剑,好似手里的是她珍爱的宝物。
“你自己小心些,走到这一步我们就不能再回头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薛家也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们都是一样的。”蓝衫女子抬头对她笑了笑,只是笑容转瞬就没了。“衣服我已经备好,你换罢。”
“好。不过我心里总还是没底。”叶桐舟说,“还有你这剑我借用了。”
“你是掌门,勿要说这种丧气话。这么多年的噩梦,你也该醒了。”
“掌门么?但愿我们能成功。老天爷保佑。”
“老天爷有什么用?师父会保佑我们的。走吧,耽搁的时间太长了,莫等他们来寻你。”
叶桐舟执剑步入后院之时,已是一身素黑短打。
“很好!哈哈!叶掌门要与老夫比剑不成?”谢无言笑道。
“叶某平日虽不甚爱剑,却也曾荒废。今日便来领教一番玉剑宗的剑法。”叶桐舟仍是淡笑着,“还请诸位散开些,剑无眼,可莫误伤了人。”
女子执剑的神气,忽看得谢无言打了个寒颤,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被一年轻小辈的架势唬成这般。论剑法,玉剑宗乃当今江湖第一剑宗,风雨门所长,并非剑之一道,其独创剑法,在玉剑宗面前,仍旧是不及的。即便是人称江湖第一女剑客,已脱离风雨门的叶青颜,其剑术之精妙,却是杂糅各家之长。
“请!”谢无言道。
如今叶桐舟声称要与谢无言比剑,且观其神情,无惧无退。众人皆好奇她会使出哪路剑法。
叶桐舟开始出招,却是绕着谢无言快速转着。
谢无言先是一跃而上,跳出了圈子!可叶桐舟仍在转着,她在蓄意。
谢无言将将要剑直指她头顶之时,她忽然急速后退了几步。随即一跃向前,不同于谢无言以速闻名的剑法,她的剑很慢,仿佛是幼儿初学步。
一切都在计算之中,谢无言要从侧面攻击她时,她的剑开始换了方向,并越来越快,如果刚刚她的剑速是蝴蝶飞舞,那么现在便是狂蜂来袭!
不好!是芳华舞!谢无言暗道。
“芳华舞”具有迷惑性,只在敌人不注意之时,剑指命门!原本“芳华舞”的蓄意时间长,若无人配合,很难使出。可他们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名义上是比试剑法,这却免了对方偷袭的机会。
一个不留神,谢无言已被剑伤了右臂,逼得倒退了几步。
“且慢!”谢无言道,“这剑法我十多年前曾见过,敢问叶姑娘......”
他话未说完,又不得不提起剑,以抵挡来势。
“我要你的命。”在靠近谢无言之时,叶桐舟低低地说,没有人听清她说了什么,只见谢无言的脸色似乎差了些。
他开始占了下风,处处是不利的境地。
“住手!”忽有人闯了进来,挡在了谢无言面前。
“今日只是切磋武艺,叶掌门何必使出招招致命的招数。”少年执剑,语气急切。
“剑已出鞘,但求胜负!怎么?玉剑宗输不起么?”
“丫头好大的口气!贤侄,你且在旁侯着!”谢无言呵退了他,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败于叶桐舟手下,方才只是自己大意轻敌,少年这么一闹,却给了他缓和的时间。
太阳已落了一半,这一场对决,仍在继续。
谢无言,终于要用上了“裂昏晓”那套剑法。
所谓“裂昏晓”,便是此时,此地,用极快的剑速,使得剑的寒光照耀下,此处亮如白昼!
他们开始了以速的对决,然而不过片刻,谢无言却稍慢了下来,他发现,内力方才消耗太多了。
“谢宗主既见过‘芳华舞’,不知可曾听过‘芳菲尽’?”擦肩而过之时,叶桐舟道。
谢无言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寒意,“芳菲尽”!那是当年孟氏双侠之一孟芸芳的绝技!可惜孟芸芳至死也没能使出。这许多年,未曾听闻有任何孟芸芳亲眷的消息,若是有,为了那一件,足以令得江湖耻笑玉剑宗的事情不暴露,他们必定斩草除根。而眼前的女子,究竟是孟芸芳什么人?
对方犹豫了,好机会!叶桐舟心道。
那一天,许多人见识到了传说中的“芳菲尽”是何等的可怖。
叶桐舟手执啼血剑,剑与剑气,招式之间,竟生生使得谢无言的剑飞碎了,落了一地。而谢无言虽无外伤,却也心知,剑气震得筋骨俱软,内伤颇重。偏偏谢无言却是极好面子的人,不肯露出一点伤势。
“哈哈!叶掌门好剑法!”人群中有人拍手笑道。
“哈哈,叶掌门先前果然是藏拙了么?这样妙的剑法,竟才使出!也罢,老夫便尽全力与你一战。此处施展不开,且随我来!”众目睽睽之下,谢无言忽然一跃而起,展开轻功跳出了此地。叶桐舟亦紧随其后。
“哥,咱们也跟去吧。”“不,是时候召集门内之人了,恐有变故发生。”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男一女悄悄退离了此地。
天色终于了暗了下去,酝酿已久的雨开始滴滴答答地下了起来。银花楼的江湖人士也散了些,直追比武的二人而去。
银花楼十里外,是一片荒岭,雨滴在脸上,秋风起,更添了一层寒意。但更寒的,是二人的眼神。
“没想到你竟是孟氏余孽!老夫真是看走了眼!”谢无言眼里杀意顿起。
“绕了这一圈,甩开了那帮好事之人,阁下要下手了么?”叶桐舟冷笑。
“哈哈哈!用不着老夫下手,老夫剑虽然碎了,可谁又能想得到那剑乃特殊材质,一旦碎裂,毒便遇风而起!非三丈外毒不能散去。若非老夫有意震碎,你那把云水剑,又怎及老夫的青山剑锐利!”
“你错了。”
“什么?”
“我手里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谢无言忽然脸色大变,“不可能!你不可能有这样深厚的内力!”
“碧山谷薛家的人,恰巧与我有一点交情。她也曾是我风雨门的人。”
“是那个姓薛的!那个被你们逐出师门的药童子薛楚歌!”
“是她。所以我有提升内力的法子,虽然伤身,但可以杀你,还是值的。”叶桐舟顿了顿,“而且,我一早就服了解药。你的毒,对我没用。其实你不该引我来此处,这里,没人能救你了。”
“不可能!你怎会知道是何种毒?”谢无言满脸震惊,不由地退了几步。
“呵呵!你又忘了,我娘是怎么死的了。楚歌对毒药素有研究,早已帮我配好了解药。”
很小的时候,叶桐舟还不叫叶桐舟,那时她跟随母亲姓孟,名灵鸢。母亲因她的缘故,淡出江湖,只一心抚养女儿。却没有想到,那样平静的日子,结束在了十三年前的秋天。
那一天,玉剑宗来了一帮人,为首的,便是谢无言。名曰“切磋武艺”,实际上是想抢夺孟芸芳手里的剑谱。本来以她的武功,远不至于身死,可玉剑宗的人,却使了阴招。在剑上抹了毒,欲逼迫孟芸芳交出剑谱。孟芸芳自然不肯,谁料谢无言等人竟下了杀手。孟芸芳死后,玉剑宗的人,遍寻其女,却没有找到,只能作罢。
那时候,叶桐舟在茅房的缝隙里, 看到了这一切,可却害怕得不敢出去。
雨淅淅沥沥地下,二人立于这荒芜之处,犹如幽灵一般。
谢无言忽然飞快地转身,企图逃离此地。叶桐舟紧跟了上去,速度不相上下。可谢无言在死亡的威胁之下,虽受了内伤,速度竟更快,始终在叶桐舟十步之外。谢无言毕竟不傻,始终朝着银花楼的方向飞奔。众人寻不到他们,自会回去银花楼等候。只要到了那里,叶桐舟再想下手就难了,就算下手了,也难以全身而退。快了,只需百步,便到了,到了就安全了。
“噗!”谢无忽然喷出了一口血。剑,已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他难以置信地转头。
“你逃不掉的。”叶桐舟冷冷地说。
酒楼内有人听见动静,寻了过来。
“啊!”一声惊呼后,引来了更多的人。
“你们看,这不是谢宗主的尸体么?”
“是谁干的!”玉剑宗年轻的弟子愤怒地喊道,眼睛却紧盯着叶桐舟。
眼前的是谢无言的尸体,一旁是执剑的叶桐舟,衣裳湿透,剑上仍旧淌着血。
“啊!杀了她!为宗主报仇!”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剑指叶桐舟。
哐当!剑被挑飞了。一团白影飞闪而过。
‘’在下风雨门叶青越。“来者微一垂身,说道。”诸位,风雨门叶桐舟,勾结妖女薛楚歌,私自挪用风雨门公库药材,我门长老,已商议决定,废其掌门之位。还请各位将其移交我门处理。”
“来得好!今日便杀了这贼人!为宗主报仇!”
“且慢!”叶青越拦在了叶桐舟身前。“肃清师门这种事,风雨门自会处理。玉剑宗若想碍事,也得问问我风雨门的诸位,答应不答应。”
“哼!就凭你们几个。”玉剑宗的长老,也是谢无言师弟的谢桥欲抢身而过。
“玉剑宗想要下手,也不看清形势!”一绿衣女子冷声道。
“叶青颜!你已非风雨门中人,何必多事!”
“哼!叶桐舟死活与我何干?我不过是站在兄长这面。阁下若想为难,也要问问我手里的剑!”
“你!”
愈来愈多的人闻声而至。此时,谢桥才发现,风雨门似是倾巢而出,就连曾经的长老们,亦赫然列于雨中。一个个神情肃穆,似要随时准备动手。
“在众位豪杰面前,叶某有几句话要说。”叶桐舟这时终于开口了。“谢无言乃我仇人,十三年前弑母之仇,不共戴天。玉剑宗,不要忘了当年的孟氏才好。”
“贼子胡言乱语!如今弑师之仇,我等亦与风雨门不共戴天。”玉剑宗一年轻弟子道。
“宋少侠慎言,叶桐舟如今已与我风雨门无瓜葛。”叶青越道,“谢前辈想必也是知晓当年之事的,若不想玉剑宗的名声有污,便听叶某一言,此事就此作罢。”
“师叔,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少年问道。
“住嘴!长辈的事也敢问!”谢桥怒喝,“好!好得很!风云门如今倾巢而出,动手亦是两败俱伤。我便给你们这个面子。若我日后再在江湖上瞧见这人,非杀了她不可。”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隆作响。众人终是不得不散了去。
“师妹,你感觉如何?”
“勉强撑住一口气罢了。今日桐舟得报此仇,还得多谢师兄配合。”
“雨太大,先回门里罢。你,可要请大夫医治?”
“不必,我已与风雨门无任何瓜葛。安敢承此情?”
“也好,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
“怎敢忘?“云出袖”的心诀,便藏在我那把云水剑的剑鞘之中。那把剑,想必此刻已在青颜师姐手中。”
叶青越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桐舟消失在雨中。他忽然觉得有些伤感,也许这个人,真的会退出江湖了。可是江湖本就是这样,恩怨叠起,人来人往,谁也没法改变半分。
这一天以后,江湖上再无叶桐舟的踪迹,连带着,那个据说甚会用药的薛楚歌,也一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也没有人知道叶桐舟是否仍旧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