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在淮北平原长大的我,看惯了四季的分明:春之万物萌生,夏之浓荫蔽空,秋之草木零落,冬之漫天雪景。所以,初来上海的那几年,我是颇不习惯的,望着大厦旁、道路上、公园里四季苍翠的树木,望着繁忙的都市日复一日地高速运转,我在签名里悻悻地写下:讨厌一年四季常青的树,一点轮回的喜悦都没有。难怪郁达夫要不远千里地去饱尝故都的秋。他说江南的秋,“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
直到后来搬到了佘山。佘山是上海“最高”的一座山,也是有名的风景旅游区,想必没有人不知道欢乐谷、玛雅水上公园、辰山植物园与月湖等,这里有高低起伏的广阔草地、有错落有致的繁多林木,有艳绝四季的奇花异香。
我发觉,这秋分明是有韵味的。佘山的秋的确不如北方西风扫落叶般来得轰轰烈烈,它来得很轻、很静,犹如一盏茗茶,需要细细品味,慢慢鉴赏;它款款而来,悠然而去,仿若一位柔美淡雅的女子,虽不能一眼摄人心魄,却越看越艳美绝俗,令人隽永难忘。
立秋后的确下了很多场雨。我向来是不喜雨的,望着铁青色的天和连绵不绝的雨,心里有说不出的沉闷之感,可这秋雨却是下得婉转而又富有韵律的,每下一场,这风就凉了几分,蝉鸣就减了几声,阳光就淡了几寸。“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是否有这样一个清寂的夜晚,躺在床上双眼微阖,听着窗外的雨流过屋顶,滑过树丛,烦闷全无,杂念全消。这雨如人的歌喉,抑扬顿挫又柔情百转,滴滴都落到人心里去。
每到夜晚可就不得不提这酣唱的虫鸣了。夜幕四合,月色如水,只听窗下的草丛里,先是寥落的一两声,继而唧唧的三五群,纤细的、暗哑的、隐约的、凄凉的、深深浅浅地伴着微凉的风从窗子里送进来,此起彼伏,如铃音般悦耳,如琴弦般哀婉,人声、车声、犬吠声俱息,一轮圆月,映着稀薄的云层,小区内只剩几点惨白的路灯,没有光晕似的,木讷地亮着,树影也糊成一片看不分明,只有这远远近近的跫音,鲜活地如散落一河的星光,不知疲倦地夜夜唱着秋日的赞歌。‘秋声一半在虫鸣’,如果没有这些夜晚的精灵,这秋该是多么寂寥啊。
走出门去,更是能感受到无限秋意的。你会看到那荷分明瘦了,泱泱绿波中只见着或嫩黄、或粉红、或白玉似的残朵,那荷叶的绿意也渐渐消减了,染上了一圈枯色,只有莲蓬鼓鼓的,支着头望着,像淘气的孩子的脸。那河提上杨柳的枝条险些要把路面盖住,一阵风过,卷起一地细细索索的落叶,沿着路边像镶着一条金色的绸线。河水更清了,云也薄如蝉翼了,无花果串满了枝头,柿子树又结出了累累硕果,石榴也涨满了籽,任风霜亲吻羞红了脸颊。再过些时日,满城桂子盛放,疑似月中来,天外云飘香。银杏树落下一地的金黄,仰头望一抹斜阳,体会“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苍凉。这佘山的秋,分明也是看不饱、尝不透的。
佘山的秋少了一份万物凋零的悲怆,更多了几分清雅、闲适与从容,如果我们能够像领略四季一样,也能让自己的每个时段都充盈、笃定,在适当的年纪做恰当的事,不念过往,不畏前程。那么人生,又何尝会虚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