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玛丽·马丁的话,说:“停止任性的执念,养成审慎地期盼未来的习惯。”可事实如此吗?
执念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为了一次旅行中的美景,为了喜爱的美食。曾何时,为了一张相片,爬上几百米的山头,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中等待着太阳的晨曦。曾何时,为了一碗牛肉粉,把镇远古镇的街头巷尾的牛肉粉都尝遍,那种过程非常享受。
而回忆跟执念一样,跟金鱼吐泡泡一样,时不时的涌现,所有对奶奶的记忆都是从嫦娥奔月开始。几年过去了,我还难于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总在恍惚之间觉得她还在身边陪伴着我。
从满周岁开始,奶奶就把我抱回龙塘养。我无法想象,爷爷和奶奶是拿什么把我养大的?在那种物资匮乏的年度,别说奶粉,能有米粉就是奢求。她总是从有限的口粮中拿出大米去磨成米粉,做成米糊喂我。从那时候开始,五谷杂粮就没有少吃过,地瓜粥和南瓜羹是桌上美食,地瓜叶、南瓜花、青菜萝卜等,奶奶总是用神奇的双手把那些蔬菜做成美味,让我们几个小孩吃得小肚皮圆滚滚的。
奶奶是镇上少有的90岁老人,每天都乐呵呵的,我想心宽体胖就是形容她的。奶奶的生日是农历六月十九,也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家里叔伯聊天的时候都说到她有福气,能长寿,听到这些她只是笑呵呵的。从小我没有见过她跟别人争吵过,更不要说张家长李家短的。每天早上起床,她就把屋里屋外打扫干净,撒上水,开始了一天的辛劳。到晚上,奶奶又变成一个故事大王,我总是把躺椅拖到屋外,开始了美好的纳凉时光。奶奶会躺在躺椅上给我讲“日本鬼子”的故事、嫦娥奔月的故事。那时候没有办法体会到对“日本鬼子”的痛恨,直到长大后才知道,爷爷的哥哥、侄子等都是外出挑盐卖的时候给“日本鬼子”杀害的。只可惜那时候小,很多故事已经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嫦娥奔月中的“大吃王”吴刚。奶奶那时候说我们吃太多,就会说一句“赶去跟月”,我们几个小孩就会一哄而散,总害怕被赶到月亮中了。
奶奶是家里的“外交大臣”,爷爷只负责家里的生意,对外的事情都交给奶奶处理。谁家的儿子结婚了摆喜酒,谁家的孙子满月了,都是奶奶在张罗着。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又可以当个小尾巴去吃喜酒去。族里面的红白喜事都喜欢让奶奶来帮忙,奶奶也没有拒绝过,总是尽心尽力的忙里忙外。我这个时候就是个调皮捣蛋鬼,看看人家杀猪杀鸡,看看大锅里面煮啥的,也忙的不亦乐乎。抓把花生,拿个鸡腿的在那里享受着,那时候老惦记怎么还没有人要结婚啊!
其实奶奶的独门绝技是酿酒,她酿的米酒比爷爷的糖糕还出名。别人家办喜事都会到我家定喜饼和米酒,喜饼是送礼用的,米酒是婚姻用的。那时候农村喝的都是米酒,奶奶的米酒香传四方,爷爷的小瓷杯里面永远都是满满的一杯酒。奶奶酿酒都是自己一手操办,从煮米、发酵、蒸馏到试酒,一斤米能酿多少酒她清清楚楚。头道酒流出后她会试一下,到时间了就灭火,确保酒的浓度。她的米酒绝不掺水,她常说乡里乡亲的,掺水了不好。直到80多岁的时候,她自己酿酒给二叔喝,一个土蒸馏器就几十斤重,她自己还能摆弄到大灶台上,难于想象。酒糟是很好的猪饲料,奶奶养的猪个个都肥头大耳的,时不时我们就卖猪,少不了猪下水和猪蹄,那时候又是我们的饕餮盛宴。奶奶总是变戏法的做出各种美食。五花肉炖油豆腐、冬菜煮粥、炒饭等等,这些伴我度过了童年。
现在的人都说命是空调给的,而我的命应该是奶奶给的。那年顽皮,在邻居家玩耍,被板凳砸到了脚拇指,血流满地。我哭得撕心裂肺的,哭累了就在奶奶怀里睡着了。晚上,奶奶帮我洗脚上的血,结果不小心还染上了破伤风,高烧不退,那几天她心急如焚,天天守着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爷爷奶奶在邻居家帮忙下把我送去185医院,打电话让爸爸妈妈回来。在医院清洗伤口后,等抗生素针水,那时估计是奶奶最煎熬的时刻,她和我妈不断在病房和医生之间来回问,针水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到?幸好,在最后的时刻抗生素到了。后来,我姐姐说:你是命大,要晚送到医院或者针水没有到,你就没了。从那次住院以后,奶奶把我看得更紧了,掏鸟窝的事情不许做了。我爸爸做了一把戒尺,说是给她打我屁股用的,她从来没有用过。上五年级的时候,还经常去同学家摘荔枝龙眼的,以为做到天衣无缝的,后来才发现那些同学家的老人都认识我奶奶,她知道只是没有说而已。
工作后,跟奶奶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那时候爷爷已经去世,她用那弱小的身躯支撑着这个家,好像总有爆发不完的动力,以至于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她日渐衰老。每次回家,她都会给我买点芝麻糖、豆饼等零食,在她心中,我还是那个贪吃的小孩。逢年过节,表哥表姐回来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她忙前忙后的张罗吃的,让二叔煮椰子糖,芝麻糖给表哥带到北京去,总担心我们在外面吃不好。昭瑾跟她同一天生日,那估计是她最高兴的日子。那天她都会煮几个鸡蛋,昭瑾回去就跟她一块剥,要是不回去,她就会很失落,虽然嘴上不说,但我们都很清楚。2009年,是我们最后一次给她过生日,那时候她已经是五世同堂,膝下儿孙满堂。
谁都没有想到,一向健康开朗的奶奶竟然因为吃片西瓜而驾鹤西去,我宁愿相信她是想爷爷了。爷爷走后,她一直为这个家操劳着,直到发如雪,我想“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就是他们的写照。奶奶走后,我们把她葬在了爷爷旁边,那里青山绿水,槟榔花香四溢,他们九泉之下又再相聚。但愿他们在那边也是逍遥堪自乐,浩荡信无忧。
那天,我又梦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