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山下，有一只妖猴，他变化成了你的样子，你要去度化了他。”佛祖对莲花座前的那个毛脸佛爷这样说。“斗战胜佛，这是宿命。他不死，你便不会再存留在世界上。”
那毛脸的佛爷也是一只猴子，猴子也能成佛，这不是很奇怪么？那猴子学着人的样子双手合十，低眉顺目的对着佛祖说，“那妖猴与我是什么关系？为何他活我就会死？不是说，佛爷是不死不灭的么？”
佛祖拈花一笑，“杀了他，是度化他。度化他之后，你就明白了。”
佛祖说话就是这么字字珠玑么？佛祖说话就是这么句句机锋么？他不明白，他成佛的时间不长，斗战胜佛，怎么都像是打架打出来的佛爷。他离开西天佛界，去往五指山。离开佛界之门时，他对那守门僧行礼，那守门僧也对他一稽首。
五指山下，确实有一只猴妖。那猴妖红色的双目瞪视着天空，他已经就这么瞪视了五百余年。从被压在这里开始，他就一直都是这样瞪视着天空，那天空上有玉帝、老君，有西天佛祖和漫天神佛。他曾也是其中一个，但是他却知道，他永远都不是其中一个。
“孙悟空，收手吧。”这是他被压在山下前那个女仙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蟠桃园里被他定住的仙女，那仙女的名字他从未记在心上，他只会在看到那个仙女的时候喊一声“女娃子！”
他被压在山下前，那仙女对他说，“孙悟空，收手吧。”他一个法术定住那个仙女，“女娃子，这跟你没关系，这是俺跟佛祖和玉帝的事情。”然后，他提了棒子冲到了天庭，之后就被压在了五指山下。
他如今却只能瞪视着天空，那天空是他准备要戳破的天空。“从今以后，我就是齐天大圣。”他学艺成后回到了那座山，他曾离开的那座山。他还记得，最早的时候山中的猴子打不过老虎，他希望变强打败老虎，出山学艺，学了仙法，成了猴仙。当然，他以为自己成了猴仙。
斗战胜佛站在了五指山下，他记得是师傅玄奘把他从此处救出，如今这里又压了妖猴了么？他站在山下，看着这座他出山时一棒子打成齑粉的山峰，如今又恢复到了原样。“杀妖猴么？”他看着这座山，似乎看到了自己曾经被压在山下的时候。“阿弥陀佛！”他高宣佛号，如今他已经站直了身体，再没有了猴的模样。“山下妖猴，出来受死。”他向着山峰呼喝。
“去你爷爷的大和尚。”一个充满戾气的声音传来，是那妖猴的声音。“来了要杀爷爷么？当年西天佛祖和玉帝老儿都杀不了我，你就能杀了我么？”
斗战胜佛微微一笑，“我为斗战胜佛，却连一只妖猴都杀不得么？”
“斗战胜佛是什么鸟神仙？俺老孙当年叱咤三界的时候还没有你这号佛爷。”那猴子毫不知死活。
一个闪身，斗战胜佛已经站在了那妖猴的身边。那妖猴全身都压在山下，只剩一颗头颅和猩红的双眼在岩石外边。
“是你？”那妖猴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哈哈哈！佛祖老儿，这就是你想出的方法么？”
“为祸三界，生灵涂炭，你还有何话说？”斗战胜佛掏出武器，那金光闪闪的禅杖已经在手中，“今日杀你，也是度你。”
“爷爷不需要你度化！”那妖猴看着斗战胜佛，“你还算是猴子么？你站直了身子，穿上袈裟，你以为你就是佛爷了么？”
是的，这山下的妖猴也以为自己穿上了仙衣，到了天庭就是猴仙了。
“放马也是仙人么？”他第一次上天庭，心中颇有些不爽。凡间说，成仙了，就一切都好了，都只是享福了，如果是享福，那又何必分什么尊卑贵贱呢？第一次，他知道见到高等仙人要作揖，即使那仙人他能够一杠子打死。第一次，他知道见到玉帝王母要下跪。有些地方不准去，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东西低等的仙人看上一眼也是罪过。没有什么原因，这就是天条。这也是神仙么？他脱了仙官袍服，扬长而去。“老子不做了行了吧？”
“孙悟空，你犯了天条。”一大堆天兵天将站在他山峰上的云端。
“去他娘的天条，俺老孙不想做了，回家养老还不行么？”他看着那点神仙觉得无理取闹。
“天庭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个领头的天将狠厉的说。
“都说神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想走还走不得么？”他挠挠猴头，真有点搞不明白这些家伙什么意思。
“玉帝让你走，你才能走。玉帝让你留，你就哪也不能去。”那天将好像还说的天经地义。
“俺老孙爱喝酒，就喝酒。俺老孙爱快活，就快活。俺老孙要去阎王殿跟阎王爷叙叙旧，那就可以去叙叙旧。俺哪天想上天庭绕个圈子，谁还能拦得了我？”妖猴看着天空，纵声大笑，手中还拿着猴子们酿的猴儿酒，一口喝干。
“我们兄弟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管？”说话的是一头牛，他身材高大，站在那里像一座铁塔。
“一群妖孽！”那天将看着下面的那群桀骜不驯口出狂言的家伙愤懑的大吼。结果那妖猴掏出棒子在天空一搅，天地色变，那满天神仙就跑了一个不剩。
“哈哈哈！”那妖猴大声笑，“你们算什么狗屁神仙！狗仗人势！欺软怕硬！这不是狗是什么？”
那妖猴如今瞪着面前的这个身影，这个站的笔直，举起了金光禅杖的家伙，那根棒子他熟悉的很，如今却已经是禅杖的模样。“斗战胜佛，你也算是佛爷么？他们可曾当你是佛爷过么？”
斗战胜佛没有丝毫所动，“阿弥陀佛，心中有佛自可成佛，哪管别人如何去看。”
“放屁！老子当年也以为自己成仙了，可是那些神仙让我养马，见面还得下跪。神仙当的这么憋屈，还做的什么鸟神仙？”那妖猴双目充血，瞪视着面前这个佛爷。
“你戾气太重，怪不得佛祖要把你压在山下。”斗战胜佛看着他，“妖猴，该上路了。”
“哈哈哈！是佛祖告诉你来杀我么？他跟你说了为什么了么？”那妖猴忽然狂声大笑，这笑声持续了五百余年，从未改变。
“佛祖让我度你。”斗战胜佛稍一停滞，“他明言，度化你后，一切自见分晓。”
“哈哈哈！”那妖猴仰头看天，“如来佛祖，你也就玩点这样的手段。”
那妖猴做了齐天大圣，他搅散了天空的天兵天将之后，天庭没有再追他的罪责，却封了他做齐天大圣。
那天，那妖猴站在山峰的顶端，举起手中的棒子直指天空。“齐天大圣！齐天大圣是俺老孙自己封的，要你来封？”山下是猴子们和各路赶来的妖怪，那妖怪们欢声雷动，他们从未想过有人冒犯了天庭却封了官。
“兄弟们，我要这天地的拘束再也不能管我。我去那天上看看，那天不是谁的，他们去得，我们也去得。”又是妖怪们的大声欢呼。他心中想，既然学会了上天入地的本事，就真的要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看不惯的，我便不要他存在。为什么有人可以高高在上？为什么有些人却被称为妖怪？
“你就是齐天大圣么？”那个仙女跟他说话。
“你不怕我？”那妖猴奇怪的望着那仙女。
“你不也就是个仙人么？”那仙女镇定的不像样，“我就是过来采仙桃，又不惹你，怕你做甚？”
妖猴抓抓猴头，他觉得这女娃子说的还真是这么个理。“你不怕我以前是个妖怪么？”
那仙女轻轻一笑，“玉帝说你是神仙，你就是神仙。玉帝说你是妖怪，你就是妖怪了。”
“这仙和妖是这么分的么？”妖猴瞪大了眼睛。
“三界之内，服天庭管束的大能，是仙。不服管束，是妖。生死不由自己，是凡。”那仙女说。
“你这女娃子，可爱的紧。”那妖猴倒显得一点也不可怕。
那天，他吃了蟠桃，那仙女采无可采。那天，他怕这仙女无法交差，定住她，用仙法变化了一篮蟠桃给她。
那仙女被锁在罪仙台前处死，王母说这仙女偷吃了蟠桃。其实，这神仙有谁不知那仙桃是那猴子吃的呢？
他砸了罪仙台，他对王母喊，“老仙女，这天条是你定的么？这蟠桃你吃得别人就吃不得么？”下面是一大堆的天兵天将，却无人敢上前。
“孙悟空，你被封齐天大圣，不在天条管束之中。”王母面色发白，手指那仙女，“但是她采摘不利，必须……”
“那桃子是俺老孙吃了，你待如何？”妖猴揽起那仙女下界而去。“老仙女，老孙看不惯你这天庭，走了。”
斗战胜佛高宣佛号，“你为一仙女挑起仙妖大战，为你，天庭损坏，仙界不宁，为你凡间生灵涂炭，牵连无辜。佛祖要你在这山下思过，你却不思悔改。”
那猴子看着斗战胜佛，“仙妖大战，可是俺要打上天庭？不得自由，有天大的本事何用？千万妖仙与天庭大战百年，可有人说过天庭杀了多少妖么？”
“阿弥陀佛！”那斗战胜佛又宣一声佛号。
“佛爷何必与他多言，打杀了就是！”这声音来自云端，那云端站的正是守门的僧人。
那妖猴看着天空，“哈哈哈！你还不明白么？”那妖猴带着调笑看着斗战胜佛，“我以为我是仙，他们却一直当我做妖。你以为你披了袈裟就是佛，可是你还是妖猴一个。”
斗战胜佛望着天空，叹息着说，“杀你，容易。杀我，却难。”
妖猴一惊，“你知道我是谁？”
斗战胜佛依旧望着那天空僧人的位置，“你是我的一道心魔，杀人如麻，向往无拘无束的一道心魔。”
那妖猴又狂笑起来，“原来如此，你竟是如此理解的么？那妖仙大战你可记得？那女娃子再被带回天庭你可记得？被压山下，那佛祖说再不为难百万妖众你可记得？”
“记得。”
“你来杀我，是佛祖叫你杀我。何时孙悟空也开始不问缘由就可以下杀手了？何时齐天大圣也能够如狗般听命于人了？究竟你是我？还是我是我？”
那斗战胜佛执了禅杖向着那妖猴的猴头点下，那妖猴幻化消失，那五指山仍在。
“其实你知道，我不杀你又如何？”斗战胜佛站直身体向着天空微微一笑，对着那云层后的僧人一稽首。
眼角有一抹淡然，有一抹泪光，也有一丝解脱。
“孙悟空，美猴王，齐天大圣。你太累了。”他整了整头顶的僧帽，身上的猴毛渐渐褪去，再看不出一点妖猴的样子。“从今以后，我是斗战胜佛，是佛。”
西天极乐，佛祖慈悲一笑。“斗战胜佛，得道归位了。”
漫天菩萨罗汉佛爷轰然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那妖猴是死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