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就开始希望以后自己的孩子学医时,才能感受到我没学医,父亲是多么失望。
任何一项技艺,最让人难过,莫过于后继无人,而作为子女让父辈的技艺失传更是悲哀。
父亲没有受过正统医学教育,一身医术传承于何处,我至今也不清楚,曾经我总觉得父亲的医术云里雾里,让人看不真切,但偏偏能治好病人。
高考那年,我最终没有选择学医,父亲气得把家里做饭的大铁锅都砸了,那时很不理解,但一个偶然的机会明白,不是父亲医术不好,是我没达到他的期望,没资格传承。
事情的起因源于另一名丽江老中医,老中医医术高明有治鼻炎的特效药,他外孙女在微信上卖,反馈很好,但后来不知何原因老中医做了一批假药,气坏了他外孙女,当时他外孙女还被我备注成:卖假药的生化病毒贩子。
他外孙女跟我们抱怨,当时我吐糟老人家医德有亏,无论出于何因宁可不做这生意,但不该卖假药。顺便提了一句,我爸还知道一副治疗乳腺增生的药,就因为不清楚具体用量,都从来没用过。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刚好在座的老板家里有人得乳腺增生。所以寻根问底,也挖出了我多年的疑惑。
关于那副药最早的记忆可追溯到20年前,我刚刚开始记事的年龄,村里有一瘸腿的老人懂这副药,很多得乳腺病的人在医院无法治好的情况下转用这副药,都取得不错的疗效。
那时我有个婶婶得乳腺增生,当时已经很严重,据父亲回忆,乳房上结的块都快近3厘米,我当时还不懂太多,但最深刻的记忆是当年被误诊为癌症。
20多年前的癌症可不是如今的量产货,更何况在云南良好的自然环境之下,加之那些年,婶婶生一胎死一胎,自然记忆深刻。
那时我们村子里交通不便,经济落后,对于癌症这种无药可医的病症,也只能放弃治疗,许是不死心,就一直跟老人家拿这副药,毕竟这副药在治疗乳腺病这一块见效者在当时已不下百人。
但即使是民间中医,价格也不低,对于农村家庭来说也是极重的负担,我们两家关系不错,父亲便把药方告诉了叔叔,也是那时我知道父亲懂这副药,只是我长大后追问时父亲总说只知道配方不知用量,也没教我。
直到我在公司说漏嘴,老板特意驱车530多公里跑了一趟我老家,父亲对外也只是说不知道用量,但却明确告诉我他都清楚,药方都是起源于我们家。
约在70年前,曾祖母当时得了乳腺病,当时家里请了外地医生来看,因路途原因,在我们家留下了药方。如今懂药的瘸腿老人是孤儿,当时在我们家长大,上山采药的事情就交给了他,所以他清楚药方,此后也就常给得此病的人抓药。而我们家虽然知道药方,但爷爷辈没人懂药,所以从未动用,后来传了我父亲也一直未用。
而在这之前的25年父亲一直瞒着我,或者说父亲一直在保护着我,因为我没到能接触药方的水平,怕我乱用药出事。
回想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或许父亲从小便打算将我培养成一名医生,但却事与愿违,当回头去看,才明白父亲的苦心与失望。
我接触药材时还很小,记不清具体的年龄,但却可肯定小于6岁。最初是跟着曾祖母,挖药材、洗药材、处理药材。
稍大后便不时跟父亲上山,父亲会告诉我每一味药材的生长环境、药性、药用部分、处理方式,但现在回想却父亲却从未跟我说过药方,现在想来是一种保护。
虽然父亲从未教过我药方,但生在这样的家庭,多少还是知道一部分。那是十多岁的时候,当时我们几个小孩上山放牛,那年口蹄疫肆虐,那天刚好发现老表牛疑似得了口蹄疫,当时我觉得医人医牛还不都一样,外敷内用给他出了套狠招。谁知他记了个稀里糊涂,回家一说,坏了,全搞混了,还好家里大人也多少知道一些,觉得不对就找我父亲。
平常我出门玩,无论几点回家,父母是不管的,那是我记忆中父亲唯一晚上等我回家,问清当天情况后也没责骂,但是禁止我以后给人出方。
父亲总是说,药跟毒不分家,懂药就懂毒,懂毒同样懂药,记忆中父亲用药总是很谨慎,同样的病所用药材分量总会时有增减。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从那之后父亲再也不对外开方,那年村里有人病了,父亲给出了方子,结果病人直接翻了近十倍的剂量服用,差点儿出了人命。
自那之后,除了自家人无论谁问父亲拿药,父亲都说不懂,但却从未停止对我的培养,因为他没有受过正统的医学教育,所以一直希望我可以成为正式的医生。
我没有走父亲期望的路,父亲很失望,我一直觉得即使我不学医,中药的事情还是可以交给我的,但当从瘸腿老人家那里拿到药时,我明白不是父亲不教我,是我真的还不够资格。
如今老人家年事已高,父亲怕他年老糊涂抓错药,特意让我核对了药材,以防出错。但我却认不全所有的药材,父亲也不对我说明白,只在电话里详细描述每一味药材的特征跟大致分量,其中有微毒的药材都让我拍照给他发过去看。
我连药材都认不全,父亲不教我那确实是在保护我,很多药材本身是有毒性的,不懂药理随便出方是在拿人命开玩笑。
我们有时总在遗憾,古代中国很多药方失传,但有时失传确是有意识的失传,留给水平不到家的后人去害人吗?
父亲说中药的毒性大,不好控制,有些药不是亲手采摘能不用就不用,季节不同药性也不一样,用量自然不能相同,能用西药就少用中药,能用中成药就别用草药,医生未必有害人心,但病人未必听话,中药出错难解救。
中医的衰落在我看来已是无可挽回,社会生活节奏太快,而中医培养时间太漫长,中医学校4年一批那种总感觉就是在逗你玩。
其实判断一名中医学校毕业生是不是半瓶醋真的很简单,带他吃饭去,专点药食同源的菜,看他怎么说——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这个多吃,那个多吃,那绝对是半瓶醋。无论什么东西,都有一个人体能承受的量,超出范围再好的东西都是毒药。小葱拌豆腐还会造成结石呢,但也没听谁真因为吃了小葱拌豆腐病了,很多人都是被半瓶醋吓。
中医传承的另一个问题就是药材,好的药材越来越难找,寻求替代品后药效又不理想,以我月初会老家拿的治乳腺增生的药为例,其中一味主药我从12开始能辨识,10多年来我找到的量平均下来每年不到一株,试过人工栽培却始终未能成功。
有方子没药材,懂也等于不懂,失传也是必然,若后人心术不正,随便替换药材,遗留的是祸害。我从未寄希望父亲的会把药方传我,我知道自己不够资格,不传是一种保护。
但孑然一身的我却开始期望以后自己的孩子能有人学医,传承父亲的药方,莫要学我,学了半吊子。对于中医来说,失传真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传错了人,成为祸害。
医者,宁可失传,不可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