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六年了,您走已经六年了,我的父亲。六年以来,从未停止想您,但从未跟人提起,也从未写过关于您的任何文字,不是不想,只是不敢。害怕一提笔就陷入回忆走不出来,害怕一提笔就溃不成军。因为您走得太突然太突然,让我来不及接受,甚至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只要我不去想,您就还是在。时至今日,终于,那些曾经念念不忘又碰不得的伤痛开始变得平淡,一切慢慢尘埃落定;我的人生也开始日趋稳定,慢慢活成了您想要看到的样子,我才敢静下心来,记录与您有关的一切。
时间回到六年前,我大学毕业,拿到了w大法学院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一家人都沉浸在这升学的喜悦中。我的父亲,一向重视我学业的您更是骄傲,总是逢人就要夸赞我甚至是炫耀一番,感觉很是神气。可谁知道,这样的日子竟是短暂的来不及回味呢?那年端午节,您的生日,我回到家中,妈妈说您身体可能出了些问题,吃不下饭,脸色蜡黄,好几次见您呕心呕吐,晚上睡觉也不安稳,总是疼痛得哼出了声。要知道,这对素来隐忍的您来说,太反常了。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我陪您辗转各大医院,从市里到省城,换了三四家医院,做了各种检查,找了一切能找的人,用最快的时间取结果看医生,最终确定癌症晚期,癌细胞已扩散至全身,只记得医生说,确定是什么癌已经不重要了,早点回家吧。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对着化验单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希望是我自己看错了,拿错了结果。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走出医生办公室,任眼泪流。我知道父亲还在等着我,我连悲伤的时间都不能太久,我们必须马上回家。那一夜,到家已是凌晨两三点,那一路,任眼泪无声地流,因为不能让您知道,那一刻,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深不见底的无助与绝望。那时候,所有的其他苦痛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我想只要能让你活下去,我做什么都愿意啊。回到家不到三天,您就走了。而我,已经声嘶力竭,哭不出声音,满腔的怨恨在心里来回纠缠,恨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您辛苦一生,终于等到苦尽甘来却要匆匆将你唤走?我们甚至都没有一张合照,因为我总相信来日方长,我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一起。可是,您就这样没了,猝不及防。
生活终究是要继续的,陪伴了母亲一个暑假后,我回学校继续完成学业。只是接下来的日子, “父亲”成了我绝口不提的词。我的简历主要社会关系一栏,也再也不会出现“父亲”这一项。每当身边的朋友抱怨父母不理解有代沟时,我都觉得这是多么幸福的埋怨。我已长大,您还未老,这是多么美好的存在啊!读研三年,身边的朋友,都觉得我是精力充沛的“鸡血妹”,没人知道我的心有这么大的一个缺口。其实我只是想很努力很努力,活成您希望看到的样子。
回想年幼时,八十年代的乡村,大多数人仍以农业为生,同年的伙伴们父母都在身边。但您那时却常年在外,儿时的我不懂,只从别人口中知道我有一个“吃国家粮”的爸爸。每次回来,您都会给我和姐姐买那时难得吃到的糖果,和暖和的鸭绒棉衣,每年获奖的我还会额外得到您奖励的零花钱。那时候觉得,父亲,就是一个温暖的存在,对您的辛劳却知之甚少。后来有一段时间,您生病了,不明原因,四处求医,单位给您办了病退,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好在历经几年,您治愈了。凭着您勤劳的双手,家中日子又一天天好起来。无论境遇如何,您对我学习的支持与重视,超过了同年的所有父母。也许,是您的心中也憋着一股劲吧。您说小时候我们三姐妹,在有着重男轻女陋习的乡村,常常被人看不起,挨欺负。所以,我们要努力学习,出人头地,才不会被人欺负。您说进政法系统好啊,以后就不要看人脸色了。您说的话我都记着,所以读研选了法律,工作选了法院。现在的我,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需为生计太劳苦奔波;没有位高权重,但如您希望的,至少不会被人看不起了。可是,这一切,您都看不到了,偶尔悲观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我做一切的意义。
如今,您已儿孙满堂,我们姐妹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妈妈身体健康,尽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父亲,这些您都看到了吗?史铁生先生写过:“地上死了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星,它要给活着的人儿照个亮……”我相信,您一定是在天上为我们照亮,让我们往更好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