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旺全
故乡的村子坐落在大山脚下,从高到低,错落有致。老院在村子的最低处,东靠斜坡陡屲,坡上草树交错,其间有杏树三两棵,西有小河缠绕,流水哗哗,小河之上,一盘古老的水磨转了一年又一年。
老院是父亲的杰作,刚盖时两小一大,木椽木檩,土墙土炕。所有用料,包括地基下的石头都是父亲用双手搬来的。听母亲讲,那年我刚呀呀呓语,勤劳的父亲就开始盖房。因为父亲兄弟众多,分家另起炉灶是必然的选择。他起早贪黑,先搬石头,石头是河里捞出来的,也有从沟里掏出来的,一趟又一趟,石头备齐又伐木料,木料来自故乡的黑谷堆山上,父亲常说,他年轻的时候,黑谷堆山上草深林密,有椽有檩,偶尔还有野狼出没。伐木料时,爷爷不放心,两人常常在一起。木料够了又该打墼子了,墼子是家乡方言,用泥土制作而成。在农村,有专门制作墼子的模具,我们叫它墼圈子。墼圈子是个长方体,长约一尺五寸,宽约七寸许,厚二寸有余。打墼子时,先要平好场地。然后在墼圈子下面放置一块厚约十公分的木板,木板要放平放正放牢固。待一切放好,就可以往墼圈子里面装土了。装土以三锹为宜,装好后就得用另一样工具,这样工具叫作础子。础子是由一个圆柱体的石头凿作而成,直径比高度的尺寸略微大点,约有二十多公分,上面中间凿有孔,是专门装T字形把子的,装上把子就可以使用了。打墼子是先辈们的拿手绝活,他们个个动作干练利索,犹如打拳一般。快手一天打个三五百都不成问题。别看打墼子是力气活,但那也是有技巧的,具体要求就是:三铁锨,九础子,二十四个脚底子。先用双脚把土踩实,再用础子猛砸三下,然后拧腰扭胯又砸六础子,最后还要在四角用脚跟各踩踏一下,完了还需用板子再敲击两下,以求平正光滑。这样打出来的墼子结实耐用,是那个时期农村盖房砌墙的绝佳材料。父亲虽身单力薄,但打墼子却挺拿手,花了半个月时间,就打够了盖房的全部墼子。等一切准备就绪,才叫了些村里人来帮忙。由于缺少食粮,提前连个帮忙的人都不敢叫,更别提掏工钱了。只有砌墙上檩挂椽,摸泥上瓦的时候才不得已叫些村人帮忙。
一月后,房子盖好了,父亲却累起了病,双目一到晚上就啥也看不见了。无奈去看大夫,才知是劳累过度,营养缺乏造成的。外婆知道了此事后,便将家养的老母鸡送给了母亲,母亲宰了后熬成汤给父亲喝,多日后才恢复正常。
记不起父亲是何时搬进老院的,只记得清晨的鸟儿会将我唤醒,醒来后才发现自己睡在大厅房那温暖的土炕上。抬头,便看见门前屲上的杏树开花了,在其它树木的绿叶衬托下,那粉红色的杏花更显得娇艳,既像芳龄少女含羞的面颊。又像天边的那一抹红霞。悄悄起床,站在杏树下面,看蜜蜂在花丛中忙碌,鸟儿在花枝上乱串,蚂蚁蠕动着脚步,上上下下自由攀爬。偶尔跑出一只松鼠,嗖的一声便隐没在绿树杂草间。春分吹来,杏花的清香沁入心脾,醉在了家门口的春天,醉在了天真烂漫的童年。
杏花谢了青杏小,溪水悠悠门前绕。童年的记忆就是守着杏树长大的。那棵盘旋在屲上,伸展着千枝万叶的杏树,总充满着无限生机,带给我快乐,带给我欢笑。常常和邻居家的女孩争抢着树上的青杏,从绿豆大小到槟榔大小,从苦涩到酸爽,从树下到树上。待到青杏变黄,已是所剩无几。曾记得为了摘食青杏,有一次我从屲上滚落,犹如皮球,翻了好几个轱辘。幸好福大命大,只是擦伤点皮,并无大碍。然而,好了伤疤忘了疼,为了摘食青杏,擦伤点皮又算什么呢?
后来渐渐长大,父亲便请来了木匠张叔,给我打了块黑板,从此便开始了求知之路。
父亲总是很勤劳,一刻也闲不住,陆续在老院里又盖了好几间房,虽说都是泥土房子,但那也能遮风挡雨。
花开花谢,时光匆匆,转眼我们都已长大,各奔东西,为梦想奋斗。老院里依然只有父亲在忙碌。出门在外,老院就成了乡愁的根源,母亲说,曾经有一位风水先生说过,老院左有草木丛生,右有流水潺潺。前有龙头守护,后有靠山依托。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是块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我不信迷信,也不懂风水,但听着心里就挺舒服,因为老院凝结着父亲一生的心血, 他把青春和汗水洒在了老院,洒在了儿女们的身上。他用爱的力量托起了温暖的避风港。如今父亲老了,老院也满目沧桑。门前的杏树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但那份情,那份爱,那份深深的眷恋总珍藏儿女们的心上。
去年,我搬入新居,虽说居住条件有了很大改善,但多日不进老院,心里就不踏实,好像有很多东西还是放不下。因为那里装满着我童年的记忆,生活的酸甜苦辣。我爱老院,更爱脚步蹒跚的老父亲,还有门前的老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