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晚霞也沉了下去,余晖尽收,天际黯然。
被雨水洗得刷白的石板路口,出现了一人一马,人着黑袍,风尘满面;马披灰鬃,汗珠密身;想来是马不停蹄,长途跋涉,以至于此。
黑袍人翻身下马,将灰鬃马疾驰中略微吹乱的鬃毛抚顺了些,这才转过头来,扫了眼四周,清寂幽深的巷弄,青砖黑瓦的宅子,微风徐来,淡淡的桂花香扑鼻而至。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先前眸子里的警惕逐渐散去,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不少,看起来就像是矮了那么一小截。
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神松散,放肆的深呼吸过了,这一刻的感觉真的很好。
人在旅途,前路未知,身负使命,只能专注精神,亦步亦趋,遇着不可抗的自然或是人为因素,还必须狂奔万里,不敢停留。于是,原本静待着的一路上的风景,就这样擦身而过。
饮马黄河,暮染斜阳,前一秒还沉醉于背景的浑阔苍凉,后一瞬就得纵马飞驰,匆匆上路。
跃马太行,红叶舞秋,瞥上两眼来不及赞叹,便又打马长嘶,一骑绝尘。
一直在赶路,一直在路上,风霜只是掠过他的双鬓,从未钻进过他的袖口;明月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住进他的心里;而那娇花,对着他殷勤的笑,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而他自己,其实是极度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身心俱疲。
骑上马出发的那天,也预料到了独行千里的寂寞难熬,独处异乡的陌生冷漠,可真正领略过以后,方知其中的艰辛苦闷,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得住的。
不管当初是堂皇的出走,还是仓皇的远离,他乡久为异客,可能在人前鲜有思乡的表现,人后却止不住望乡自叹:长安几时秋风起,捎得家信归故里。
他曾数度离乡,远赴千里,吃着陌生口味的炒菜,听着陌生口音的歌谣,看大江奔腾,车水马龙;看繁星密布,万人空巷;也在盛宴里觥筹交错,也在人群里放浪形骸,更多的时候却只能对着泄满一地的银白月光悲从中来,仿佛天地间唯有自己茕茕孑立…
单衣试酒时,听急管繁弦嘈嘈切切割人肠。
日暮而归处,望黄芦苦竹孤灯寒鸦心凄凉。
有那么几次,随香趁烛伴佳客,笑谈渴饮天涯远;可一旦人走茶凉,也只能马上说离愁,目送断鸿去,立尽斜阳,身影拉长。
有那么一回,酒狂自负,谓诸君,以命相付;可一旦酒醒人散,环壁四顾,也只能寂寞辛酸一肚住。
匹马跃神州,固然潇洒浪荡意气风流,但是蓦然回首,片刻欢愉尽付风中,始料不及,更束手无策。
多少个清冷夜晚,空虚如一尾慵懒的蛇般悄然卧在阴暗的房梁上,满腔心事无人可述,说到底,还是这么一句: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像是在流浪。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那么多的红男绿女飞短留长,可是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个过客,飘来飘去,不留痕迹。
当他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冷眼看他,明月可能装饰了他的窗子,可他说不定惊扰了别人的好梦啊。
因为陌生,多了冷漠,少了宽容。
还在怔神间,一句话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把毛巾一甩,摇头晃脑的满脸堆笑。
不知不觉竟走到一家客栈的门口了,他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先打尖,后住店。”说完,大步迈了进去,从容而又坚定。
不一会儿,小二的尖嗓又在肆虐人了:“来咯,半斤熟牛肉,二两花生米,一壶陈年花雕,客官您请慢用!”
他端过大碗,一饮而尽,奔波疾行得太久了,需要驻足停留片刻,好生的吃上一口饭菜,再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莫让心里的沧桑绵延到脸上,莫让脸上的霜华沉寂在心底,虽然前途未卜,不辨方向。
看不穿,心自宽。
写给,长期漂泊在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