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曾经说过:
“人的灵魂一定到过至善至美之境,否则怎么会不停地追求完美。”
的确是这样,人因为有缺憾才会不懈地追求完美。但完美并不等于圆满,更准确地说,十全十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佛曰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我们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中,若没有经历那些彷徨、失败、遗憾,没有在不断不断修行中尝遍人世间的苦,我们的人生就不会圆满。
一、
我曾经以为,当你只能看着一段感情带血带泪地渐行渐远,遗憾总会留下无限的惆怅,更别说那些以死别作为结局的悲惨爱情。直到我看了《爱乐之城》。
“若再见你,事隔经年,我该以何致意?以沉默,以眼泪。”拜伦这沉郁的问题,电影告诉了我们更好的答案。
《爱乐之城》讲述了爱情最经典的样貌:男女主相识于落魄时,但相互扶持,坚信未来终会闪耀。沦落于饭店弹奏圣诞歌的男主塞巴斯汀梦想重兴爵士乐的伟大魅力,屈居于咖啡馆做服务生的女主米娅坚信戏剧的独特力量。但现实却有着不动声色的残忍和强硬,他们各自偶遇机会、短暂迷失,他们的感情始于春、浓于夏、变于秋、止于冬。后来尽管深爱却在通往梦想的岔路口失去了彼此,多年后互相以实现梦想的身份相遇,却只能相视一笑。
醉过知酒浓,爱过知情重。他们在最纯真脆弱的时候相识,那曾经相通的心灵一起追过梦,曾经一起生活的所有琐碎都是证明,却敌不过时间距离以及人心。
《爱乐之城》完结在无言的分别里:他低头不语、她转身一笑。彼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始终没有弹出最后一个音符,最终,只能用遗憾来成全。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喜欢那张海报里的一句话:谢谢你陪我追过的梦,哪怕终点不是你。“此事古难全”似乎是一条必由之路,人的一生中,难免会有这么一两场狭路相逢,总有一两个人让你心怀惦念,让你因他才重获柔软,让你念及他的名字时清楚地明白:正是心生善念,让我们成为宇宙中的一体,即使不再相见,也永远不会分开。他们让你的生命更加圆满,拥有了生命的更多可能。
二、
诗人有很多种方式诉说生平,而李商隐是多情的哀伤,满满的遗憾中有数不尽的迷恋,这些便构成了他圆满的人生。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李商隐的诗下,花朵是属于黄昏的,细雨是属于夜阑的,美丽是短暂的,人世诸情是难断又惆怅的。《无题》的美不知所以,不由自主,可是这完全不妨碍我们对美的迷恋。暗香缕缕,疏影绰绰,轻柔地让人产生窒息感,如果幻觉可以长久,那我们的迷恋也将永恒了。
他有很多未尽的话,因为相见难,所以相见欢;因为相见欢,所以别离难。李商隐的情思百尺千寸,恰到好处,他懂人之所想,可偏要隔靴搔痒。昨夜星辰,无疾而终的事,照进无奈的现实,反复遗憾。情爱也好,仕途也罢,每一片带着褐斑的落叶仿佛是缀满了此情可待的誓言,都被他在转角时俯拾,珍藏成圆满的美。
几米曾经说:“我总会在最深的绝望处,看到绝美的风景。”李商隐笔力刚健而笔心温柔;他尝遍人世间苦水,便更加懂得柔情似水。
我们也曾走过许多美景,见闻了各异文化,然而无论这是一趟多么迷人的旅途,归来后心里总会泛起些许遗憾。现在看来,不正是这些遗憾,才让我们有所惦念吗?这就好比于人,有缺之人比起上下完美者,更可记可念。
三、
老子说: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道家讲究用辩证的眼光看待世间万物,任何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向其相反的方向转化。满损同源,盈亏一体,完美的东西中有残缺,充盈的力量中有玄空,这样的生命才有张力和源源不断的动力。
金庸在《笑傲江湖》中也是受到老子这句话的启发,所以给男女主角起名为任盈盈、令狐冲。不管是令狐冲练易筋经内功也好,郭靖练全真派内功也好,都讲究一个“空、柔”,故大成是若缺,大盈乃若冲,大直为若屈。
张枣在《镜中》说道:“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十全十美就如那一树繁花,只在极短的梦境中自开自落。路上落英缤纷,一路到头,满路是不至于落寞的遗憾。也许通往未来的路,其中有一条依然用遗憾铺满的,而当你回首,它往往是这辈子走过的所有路中,最精彩绝伦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