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就好像是两条轨道在进站前合为一轨一样,我越往家的方向走去,熟悉的东西就越多。这条街的上方本有一座立交桥,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建成的,现在正在拆除中。立交桥的边缘上做了绿化,我从没在意过那些垂下来的绿色丝绦究竟是迎春还是吊兰还是别的什么草。立交桥是从中间开始拆拆的,我走到施工的地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立交桥整齐的断面,在断面的正对面,矗立着两只钢铁臂膀。说来也是奇怪,以立交桥的断口为界限,往前走,是记忆完全复苏的地方,就连空气的触感都相差无几;而身后,我走过的地方,未来的蓝图正在描画,就好像时空在这里分割成两层,究竟哪个是前,哪个是后?
仔细想想,立交桥上的绿化,大概是迎春花吧。
奶奶正在和邻居们闲聊,老人家总是念旧的,爸妈要她住到新小区去,她不习惯,虽然旧家这里隔三差五就有人过来要求住户搬出去,也用过不太拿得上台面的手段,但是这边的小生意人却还在照常开他们的店铺。
“小诗回来啦,让奶奶看看。”我的奶奶笑着招呼我,她的头发比我离开时又白了一些。
林如景的一生充满了幸运,他娶到我的奶奶商兰英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林如景少年时改变命运的豪气,那么他就没有机会走上战场;如果他不走上战场,那么林如景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到长江,而是在武汉或者别的城市落地生根;如果他不会来,就没有机会开一家“小店”,自然也不会认识我奶奶这么好的女人。
对,爷爷和奶奶的爱情故事就是发生在我们要去的小店。
我们先去了旧家,等爸妈忙完工作过来,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是铁路系统上的,妈妈原先是售票员,这些年当上了班组长;随着我国铁路的发展,我爸也没有以前那么忙了,有更多的时间回家,我爸妈本想让我继承他们的衣钵,也干铁路,我不愿意,跑到外地去学了园林设计,说来也是命运,我爸就是因为不愿意接受爷爷安排给他的人生而选择了逃跑,我一直认为我爸不够负责,不够有担当,撇下家里人好久都不露面,可如今的我似乎走上了同样的路。
人的思绪就是喜欢到处飘啊飘,你想拽都拽不回来,爷爷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去世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爸爸请了个长假回来主持各种事物,虽然爸爸和爷爷不太对付,爸爸还是遵照爷爷的要求把小店经营下去,小店在我爷爷手里的时候就没多少客人,现在更是无人问津,在我上高中那年,由于亏损巨大,小店还是正式关张了。
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了午饭,午饭的地点选在一家已经开了好多年的小饭馆里,不知道是不是受拆迁的影响,没什么顾客。
“咱们一家人有多久没这样吃过饭了?”
“妈,您跟我们搬到新家去,不就天天一块儿吃饭了吗?”
“你们都是些不省心的,”奶奶戳了戳爸爸,“平时不回家,找不到人!小王你也不管管他。”
我妈妈王安仪笑眯眯地看着爸爸躲避奶奶的手指头。
“妈,他就怕您老人家生气,您就搬过来,替我管教他呗。”
“我管教了你爸一辈子,现在还不让我轻松会?”
“轻松啊,我们家林明诗也上大学了,懂事得很;林健可不比爸那个倔脾气,您什么都不用干,杵在那儿就能行——还有我和林健照顾您,多好。”
“奶奶,你和我爷爷到底怎么认识的?”我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问。
“饭咽下去再讲话!越大越没规矩了。那些那故事我都给你讲过无数遍了!——妈,你也太溺爱明诗了。”
“可是我想听奶奶讲,爸爸的故事太枯燥,还是奶奶讲的好听。”
奶奶收回戳爸爸的手指头。
我期待着奶奶的故事,奶奶每次给我们讲的故事,总是和之前讲的版本有些不一样,就拿奶奶和爷爷相遇的故事来说吧,我起码听过不下十五种开头,什么水边相遇啦、校园相遇啦、马路相遇啦、小店相遇啦、爷爷帮奶奶追小偷相遇啦、奶奶可怜爷爷给他施舍相遇啦,怎么浪漫怎么来,哪怕是同样的开头,故事的展开也一定要不一样,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他总是笑呵呵地听我奶奶讲故事,从不发表意见,只有在奶奶描述爷爷过得多么悲惨的时候会插一句:“我当时没那么穷!”
“我和你爷爷是在他开的那家店里相遇的!”一说要讲故事,奶奶就来了兴致。
“然后小职员对您爱搭不理么?”
“没有。那家店没什么生意,里面只有你爷爷一个人。小诗啊,你爷爷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