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 |霍东来与机关塔
文 |小卫
《霍东来与机关塔》 第七章 黄油烙饼与魔影
两人走了一刻钟,走到了小森村旁的深谷中,只见深谷中云雾弥漫,如倾泻的牛奶。苏胜带着东来沿着崖缝,半滚半爬,慢慢向谷底溜下。
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在耳中越来越响,东来只觉水珠如冰雹般溅到脸上,隐隐作痛。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片刻间两人便已到了谷底。东来站直身子,四下打量。只见右手边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如怒龙腾云,跳跃于褐石之上,终又滚滚而下,扑入一座翠绿的大湖之中。
瀑布注入处,湖水叮咚作响。离得瀑布半米处,湖水便又一平如镜,两轮明月映入眼帘。
东来面对这奇景,只瞧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苏胜坐在一块花岗岩大石上说道,“我是三年前搬到小森村和父母一起住的,之前我家在三百里外的北唐国,一直跟着奶奶过。我爸爸因为生活所迫,搬到了小森村,给列子学院修堤坝和水库。我妈就在小森村种田,顺便协助列子学院农学院做育种研究。
奶奶一个人在家乡,说是冷清得很。我三岁那年,就被送回老家来了。我在老家吃了好些萝卜白菜,小米面饼子,玉米面饼子,长高了。”
“我奶奶不怎么管我。晚上,奶奶就在煤油灯下给我纳鞋底,做布鞋,再就是给我做吃的。我整天在外面玩。奶奶把饭做得了,就在门口嚷:“胜儿!回来吃饭咧!”
“后来这些贵族老爷们就打起仗来了,小米面饼子里有糠,玉米面饼子里有玉米核磨出的碴子,拉嗓子。掺假的饼子不好吃,可是我还是吃得挺香。我饿。
奶奶吃得不香。她做好的饼子,经常掰半块饼子,嚼半天。其余的,都归了我。
奶奶的身体原来就不好。她有个气喘的病。每年冬天都犯。
爸爸三年前的冬天回来看过奶奶。他每年回来,都是冬天。爸爸带回来半麻袋土豆,还有两瓶黄油。爸爸说,土豆是他种的;黄油是“贵族老爷”赏的。黄油是牛奶炼的,很“营养”,叫奶奶抹饼子吃。土豆,奶奶借锅来蒸了,煮了,放在灶火里烤了,给苏胜吃了。黄油,奶奶叫爸爸拿回去:“你们吃吧。这么贵重的东西!”爸爸一定要给奶奶留下。奶奶把黄油留下了,可是一直没有吃。奶奶把两瓶黄油放在躺柜上,时不时地拿抹布擦擦。黄油是个啥东西?牛奶炼的?隔着玻璃,看得见它的颜色是嫩黄嫩黄的。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仗打得越来越激烈,村里的老头老太太接二连三的死了。村外添了好些新坟,好些白幡。奶奶不行了,她浑身都肿。用手指按一按,老大一个坑,半天不起来。她求人写信叫儿子回来。
爸爸赶回来,奶奶已经咽了气了。
爸爸求村里木匠把奶奶屋里的躺柜改成一口棺材,把奶奶埋了。晚上,坐在奶奶的炕上流了一夜眼泪。”
苏胜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陷入了回忆。那是他一生第一次经验什么是“死”。他终于知道“死”就是“没有”了。他没有奶奶了。他躺在枕头上,枕头上还有奶奶的头发的气味。他哭了。
苏胜从回忆中,走了出来,继续说道:“爸爸拜望了村里的长辈,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把一些能应用的锅碗瓢盆都装在一个大网篮里。把奶奶给我做的两双鞋也装在网篮里。把两瓶动都没有动过的黄油也装在网篮里。锁了门,就带着我到了小森村”。
爸说把我接来有两个原因。一是奶奶死了,老家没有人了。二是我该上学了,由于他干活勤快,列子学院的老师很喜欢他,就给了他一个子女入学的名额,我爸觉得这对于我是一个好机会。”
“东来,等哪天周末,我带你在山谷里钓鱼。这一带很偏僻,很少人来,鱼很容易就咬钩了。我好不容易最近才找到这么个地方”
苏胜哽咽了,他流出了眼泪。他想起奶奶,他要给奶奶送两条鲫鱼去。他现在知道,奶奶是饿死的。人不是一下饿死的,是慢慢地饿死的。
苏胜看着手中的黄油烙饼,又陷入了回忆。
苏胜来到小森村后,经常给地主家放羊。帮佣的老头儿闻到地主家厨房飘过来的香味,就说:“孜然羊肉,好香好香!”“红烧笋尖炖狮子头,好香好香!”“黄油烙饼,好香好香!”
羊肉、米饭,苏胜倒不稀罕:他见过,也吃过。黄油烙饼他连闻都没闻过。是香,闻着这种香味,真想吃一口。
回家,苏胜吃着红高粱饼子,他问爸爸:“今天,地主家为什么吃黄油烙饼?”
“他们在招待客人”
“招待客人,干嘛吃黄油烙饼?”
“他们有钱。”
“有钱,为啥吃黄油烙饼?”
“哎呀!你问得太多了!吃你的红高粱饼子吧!”
正在咽着红饼子的苏胜的妈忽然站起来,把缸里的一点白面倒出来,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奶奶没有动过的黄油,启开瓶盖,挖了一大块,抓了一把白糖,兑点起子,擀了两张黄油发面饼。抓了一把莜麦秸塞进灶火,烙熟了。黄油烙饼发出香味,和贵族家里的一样。妈把黄油烙饼放在苏胜面前,说:
“吃吧,儿子,别问了。”
苏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
妈妈的眼睛里都是泪。
爸爸说:“别哭了,吃吧。”
苏胜一边流着一串一串的眼泪,一边吃黄油烙饼。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现在的苏胜,一声不吭地啃着自己手中的黄油烙饼,看着湖心皎洁的明月,眼泪刷刷地流着。他用手擦擦眼泪,和东来说:“我奶奶说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对着山谷大声喊出来,心情就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要喊什么!”
“东来,你个笨瓜,看我的!”苏胜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黄油烙饼真好吃呀!”
“苏胜,你个大呆瓜,我也会!”东来也大吼道:“黄油烙饼真好吃呀!~~~”
“你都没吃,都是我吃的,你怎么知道好吃呀。”苏胜揶揄东来道。
“看你好吃的,都哭出来了,怎么能不好吃哩~”东来想了想,说道,“我的故乡有个大明星叫星爷,他演了一个电影叫《食神》。里面各大厨师参加比赛,做的最好吃的饭叫“黯然销魂饭”,把大家都吃哭了。”
“电影是什么呀,好吃么?不过这不重要,什么饭这么好吃呀,我也想吃。。。东来,你会做么?”
“晕……”
两人又闲聊了阵,一看天色已晚,东门关隘的关门时间快到了,连忙原路返回。两人正好坐末班船回到了学校。一路狂奔到了寝室,东来与苏胜相视一笑,各自洗漱休息。
在苏胜吃零食的咔嚓、咔嚓声中,东来刚躺下一会儿就坠入了梦乡。
这醉人的夏日夜晚,漆黑的天穹上布满了点点繁星。明月高悬,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笼罩在学宫之上;像在列子学院中均匀撒上了一层碎银。
同样被这静谧的月色包围的小森村的角落里,诡异的狂风开始灌进酒馆的阁楼,仿佛在黑暗与喧哗中舞蹈一般。
两道火红的闪电从夜空中划过整个横断山脉,大雨倾盆而下。百丈高的黑影若影若现,伸出四条巨大的手臂,在黑夜中徘徊。
村民们看不见这一可怖的景象,他们在沉睡。当然纵使众人醒着,也还是看不见。东来昏昏沉沉地在梦中寻找故乡。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直到山与海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