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场景我还记得:冬至,天冷。爷爷一个人在门口扎篱笆院子。一根青蔑穿进穿出,爷爷时而蹲下时而站起,极仔细。扎过的篱笆,整齐,稠密。篱笆下干净极了,留下一道窄窄的沟。炊烟起了,奶奶在偏屋做饭。天擦黑时,十几个菜已上桌了。红烧肉,糯米圆子,各式炒菜不亚于过年。奶奶唤爷爷回来。爷爷应了一声,起身去洗手,转身回屋拿出一捆草纸来。
他把草纸分成四刀,嘴里轻声念着,两刀给太太太公,一刀给先人,一刀给小太爷。刀纸点火,火势随风起,纸片飞起来,盘旋上升,旋起老高。屋里的桌上分别摆上四个碗,四双筷子,四个酒杯。每个碗里都夹了好菜,每个酒杯都倒了酒,爷爷把碗里的好菜都往外赶,酒洒在地上。之后,爷爷照例叫我先吃他家的饭。吃完,爷爷对我说,快回家,晚上不要出来。
与其说《寻梦环游记》题材来自于墨西哥的风俗倒不如说更像是来自于中国的传统习俗。每年的清明、七月半、冬至都是祭奠先人的日子。从未忘记你——世界是共通的。另一个世界是未知的,如果真有的话。那一天,逝去的人会来探望最亲爱的人,如果亲人还记得他,家里还供有他的照片的话。
影片里,小米格发现自己与家人的兴趣点不一样,因一次意外来到另一个世界,找到了他的曾祖父。多少年,曾祖父因为家人没有供奉他的照片无法在那天回家探亲。曾祖父告诉他,没有什么比家人比亲情更重要……
这部动画片适合孩子看,也适合成人看。成人的世界里荣誉,金钱比亲情,爱情重要。多少人为了荣誉金钱而放弃亲情爱情。米格的曾爷爷就是因为追求事业抛弃了家人,导致家人的憎恨,几代人都没有他的照片,除了女儿可可手里唯一一张三口之家合影,缺了父亲的合影。犹记得康德在临终时泪眼婆娑,学生以为他在追思过往,抱来一大捆书籍放在面前说“老师,这都是您创作的成果,我们会永远记得您……”康德看都没看那厚厚一塌成果,对学生说,“现在,要是有个孩子在我面前该多好……”
记忆里,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或离开就在身边是在我刚刚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上学的路上有口池塘,池塘不大却很深。每天清早上学时,一个老妇人总在那儿洗衣服,老妇人是学校里的一位老师的母亲。后来老妇人不在那儿洗衣服了,在那个老师家的地里多了一座新坟,也在放学的路上。
很长一段时间都使我感到害怕,那个老妇人就这样不见了吗?就这样被装进这小小的坟墓了吗?可是,她真真切切每天都在池塘边洗衣服的呀,我从她身边走过。
多年过去,家里爷爷奶奶的照片早已不挂在墙上,老屋子空了。三节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回来,看到这空荡荡的老屋子,会不会落寞感伤?
我以为自己永远记得他们,他们脸上的斑点和皱纹我都深深记得。可是十多年过去,爷爷的样子竟然变得模糊起来。奶奶生前不爱说话,印象里奶奶也只剩下安静的身影。
那年,我还未升学离家,爸还在老家,小叔也未出去打工。那年的七月半,爸也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在院子门口烧纸钱,那纸钱慢慢化成灰。一阵风吹来,灰片盘旋上升,向着爷爷坟头的方向。小叔惊呼,“你爷爷回来了……”
奇怪的是,我竟一点也不害怕。也许,他们并未真正离去,他们还活着,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我们,从未忘记你,直到我们关于你的记忆点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