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近来阴云如幕，只有我关心三月的鬼雨能否恩泽四月的桃红葳蕤，五月初荷早穗，六月柳絮蓬飞。

本想提笔绘镌让人殷殷等待的春迹，执笔间方才发现她已在龙湖之畔，三两枝细柳拂起沦漪涟涟。不用青鸟传来云外信，好春如何藏得住？杜鹃轻啼报春归，可惜已被寒鸦悄然先知。日日往学院的长街两侧，枯树换了衣衫褴褛的面目；小道上，新草伸长身姿蠢蠢欲动呼朋引伴，毋庸置疑，春天的浩卷它想要独自书写，可惜被第一教学楼前那两树花开妍妍的梅花抢先落了浓彩重墨一笔。

给骊华的回信滑入绿色邮箱时，我终于如释重负。从她第一封信邮寄到我手中就惦念着回信与她，直到她第二封来信已经再度出发，我却不敢落墨。我怕自己辗转往复地陈诉同一段旧事，怕话题骤然沉重我不知如何续笔，只得惘然睡去，更怕草莽性情的我笔迹你无计辨别。这次我诚然悔改，管他信手涂鸦还是字句工整，收信地址与邮编填好后，惶恐的寄出，俯首认罪和静侯审判。

傍晚，从寝室踱往图书馆去，无伞撑雨，掸去一身又满。站在几十级阶梯上，一川烟雨尽收眼底。整个校域泛着新青，犹如千百大丘比众着衣持钵入舍卫城乞食毕，还至本处敷座而坐般庄重。耳际袅袅传来玲杵之声是春使云游人间布施之跫音。

清风依旧，徒有春两袖，花一城。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有点落寞，那种门庭若市，喧嚣却与你无关般的孤绝凄清。我只得寄望于时间，幸运地将我对你的感情消耗殆尽，其外我别无他法。既然你另有所爱，奈何我知头便醒尾，为避免自己难堪，另辟蹊径不若退避三舍。岁月默然腐蚀勇气，我怎敢五月渡泸深入不毛。芭蕉绿，樱桃红，往事如烟，与谁相言堪了然。一春常是风和雨，风雨晴时，春已空。安静，三月的雨餍。我要潜心补一幅没有他，生活依旧明媚如初的帛画。

时我还未到锦城，便许下春日去沈园览斜阳，画角，旧池台的愿。被世事所困一直未成行，今又逢春，纵我一骑往沈园柳老不堪折。当年放翁与唐婉题《钗头凤》之处，怕俨然斑驳得不成样子。波绿映古桥，不见惊鸿照影来。一春常是风和雨，花易落，故人常缺。经年萍踪，半掊尘心。

这春是花蕊夫人站在后蜀的城楼上望孟昶为她芙蓉遍阡陌，花繁胜锦的那个春么？还是西汉长卿携手文君当垆买酒，在《凤求凰》里旁人一醉千年的那个春？

二十五日，同寝室密友共往桃花沟踏青。在山中行走良久，只见游人不见桃花。未寻得成片桃红的我们只得在琵琶林中拍游客照。盘腿敷座间倒怀念起S城的桃花山来，记忆里花开时节整座山都是桃之妖妖，灼灼其华，连带山腰处几树梨花都若白壁无暇。

东风过后，锦城逾加妍妍如妖。这时节却晚境生寒，行人薄衣缕，我亦在风中独自饮冷,手中温热吃食，以及行人甸甸心事，我模糊略过。从图书馆下行至虎丘石仰望寰宇那轮残镰，不知我在二月离开的那城之日月相忆否？我虽不至于饮涕伤心，萌生断肠人在天涯之感，倒也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之姿。

故乡遥，音尘远。此夜梦长，旧地能回否？折兰祭天合手成什，借一缕残香去我已疏雨染柳绿，繁花争相簇的故城。我要执伞如旧时，餐后在清寒雾霭的天气里站在锈迹斑驳铁链相扣的堤岸边沿，看杨花若雪似千尺白练，红菲丛丛缀点；看对岸沙洲上寒鸦戏暖鸭；看童髫冒雨在涪江里捕捉蝌蚪。累了就懒散如慵的漫向亭台楼榭，用一叶芭蕉，遮掉这现世揉碎我二十年的游梦。

我要把整个故城的残羹，悬挂成九月九家门框上的茱萸，酿成我出嫁时共襄盛举的美酒。还要在梦醒来的最后蹼罅里，望一眼我挚爱的故城。在日暮最后一声鸡鸣里，乘愿再来。纵然有一日，我在人间攒取锱铢，辗转奔波也会因那座历经风雨一千六百年的城市而感激，而拟歌先咽，而在空气里描摹它每个季节的样子。我故城的旧友，如若你的护花铃骤然响起，是我，不是风。

仲春之月彼黍离离，我与世人共蘸静好岁月。每一时，我卑微贫瘠的魂灵在负磨学习，每一时，它欲从我蓬头垢面的皮囊里逃嚣出去，逃出这樊笼世锁，逃出每日惯行的路与径。我若摺翅之禽，心有广袤天空却只得两肩霜花拍打埃土。

老翅不知寒暑，蜀国玉楼几栖息？我如何得旧时豪情，花开花落任由之？

作者 唐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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