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信神。家里客厅的条机上供奉着三尊神像。每逢初一十五,母亲都会购买一些点心瓜果作为敬神的贡品。母亲焚香烧纸磕头,然后虔诚的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一时间屋子里烟雾缭绕,纸灰纷飞。如果我在家,母亲会说,来,给神磕个头,保佑你考个好学校。如果我恰巧没有在家,母亲会坐在里屋的床侧默默等待。当我一阵风似的刚到家,人还没有站定,母亲已经从屋里走出来。去,给神磕个头……
在母亲的精神世界里,神灵是可以主宰世间的一切。每每内心有所困惑都会跪伏在神像下的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我不知道那一刻母亲心里想的是什么?或许是在思索,或许是在内心祈求神灵给自己一个解惑的方法。总之母亲每次起来,表情并不总是那么的松弛。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所做的这场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法事”在某个时刻是不成功的,更有可能使她更加的迷惑。
我很庆幸我没有受到母亲的影响,在人前人后我还是标榜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对母亲所做的关于鬼神之类的举措,我是不赞同的,甚至有些不屑。每每母亲让我给神灵磕头祈求某种事情的时候,我的表情其实是蔑视的。从心诚则灵的角度,我所祈求的某些事情是不可能得偿所愿的。起码我不够心诚。但是每次母亲让我磕头我还是不曾拒绝过,母亲都是出于好意,她每次求神的出发点都是在为别人。比如求我学业有成,求全家人康健,求我姐找个好人家,求我事业有成。在这个浮躁而纷乱的社会,母亲随着年龄增大对社会的认知越来越迟疑。一切都不是她们年轻时的模样,社会是在进步,而她们这代人却是在退步。我在给她聊一些事情的时候,她会说,不懂,这些我都不懂。
后来我成家立业,也定居在城里。说是城里,其实和老家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也就是这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似乎隔阂了很多,每每想回家转一圈,却被杂事分神,于是便搁置下来。这样一来二去,一年时间竟也没有回家几趟。母亲偶尔会给我打电话,也总是匆匆几句。后来见面,母亲说,怕打扰你们,不敢说长。
时间如同沙漏,一粒粒的漏了下去,看似不多,甚至不易觉察,但如果你真的正视它时,却发现它已经漏下大半。时间真的很可怕,当你希望它能停一下时,它却鬼魅的一笑,身着一袭白衣恍然而去。于是,我们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就改变了我们周边的一切。
母亲已经老去,不再似年轻那般要强,见面时总会说,腿疼腰疼。我也会假装斥责她,那就不要下地了,种那点芝麻绿豆不够费力钱。母亲总是低头笑笑,可不是嘛?明年就不种了。到了来年,依旧如此,我也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当我要走时,母亲会说,来,给咱家老神磕个头。我一百个不愿意,但仍旧照办,不为别的,只为母亲心里舒畅,少生病祸就好。
对于母亲供奉的老神,我不知道母亲在某个身体或者运势不佳时,对自己的信仰会不会有所动摇和迟疑。我总是抱着顺势而为的心态面对生活,不够积极也不会消极。如果把命运都寄托在看不到摸不着的某些物质上面,总感觉会空落落。甚至在某些时刻,我会内心指责所母亲所做的一切。供奉大半辈子,家里一如既往的无甚改变,甚至偶有一些小的灾祸降临在家中,这就是供奉神灵的结果吗?情绪平静后,感觉自己的思想有些好笑,本就不信,为何还去计较和责怪。
那日,看着我要走,母亲仍旧让我给家中老神磕头。不知为何,我磕的异常认真与虔诚。母亲似乎很开心,笑意一直荡漾在脸上。别太累,挣不完的钱,注意身体,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母亲一遍遍在耳边叮嘱。
我驱车离去,倒车镜里,母亲久久不曾离开。直到我转弯看不到,内心竟是一阵心痛。仔细回忆,母亲在神灵面前总是在为别人祈祷,父亲,姐姐,姐姐的家人,我和我的妻儿。或许这些祈祷并不能改变什么,但这是一个老年妇女唯一能做的事情。她渴望她的虔诚与真诚能让自己的期望达成所愿。
母亲就是我心中的老神,她尽管已经老去,却如同翅膀残缺的老鹰一般,坚毅而决绝把我们都护佑在她的翅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