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夏，太阳高悬，看着室内不减反增的人数，林桓产生了他们特意来到医院避暑的想法。耳边充斥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嘈杂声，林桓感到心慌，他从科室门前的长龙里挤了出来，径直走向洗手间，关上门，站在里面停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开和她的聊天框，扫一眼未删的聊天记录，输入几个字，接着又迅速删掉；再次输入，删掉；输入，删掉。反复几次，终于关上手机走了出来。
“算了，”林桓对着镜子说，“就这样吧。”
父亲正在门口等他。接着二人再次融入人群中。
一个月前，林桓来过这里，“活着不敢，死去不甘”是当初被医生问到是否有自杀倾向时他的回答。最终林桓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看到诊断结果时，他如表现出来的一样平静，最后抱着大堆药物回家，为了不耽搁学习，只能假期再来复查，并进行详细打算。
“复查？”眼前的医生看了一眼电脑。
“嗯。”
医生扫了一眼之前的病例说：“再去做一个心理测试。”
得病后，考试前的日子反倒过得轻松。班主任知道他的病情，让他放松心情。时间久了，本来安静的他，阴沉的表现令同学奇怪。而至于那个女孩，她高一时本是林桓邻班的同学，几次的擦肩让林桓对她有些印象，分班到一起后林桓曾感慨过缘分，但没敢与她有过什么进展。后来的一个课间，女孩发作业本，林桓一抬头，和她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没有英雄救美的俗套桥段，也无鲜花与掌声，只是在鼎沸的教室里，身穿松垮蓝白校服的男女，顶着青春痘，对视一眼，之后他们的人生就不约而同地留下了一段注定值得日后回味的经历。
林桓赶紧低头，女孩却转过身向他走来。一步、两步、三步，停住。林桓脸颊发烫。
女孩开口问他：“你这几天怎么了，好像不太对劲啊。”
“哦，没事，我挺好的。”
“是吗？没看出来。”
“……”
“接着啊！”女孩把作业本递给他。
“谢谢。”林桓紧忙伸手。
当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的时候，林桓身体一颤，抬头看着女孩。女孩脸颊微红，是让情窦初开的少年忍不住心动的那般红。上课铃声打破了尴尬，女孩放下本子，迅速跑走，一并带走的还有少年长长的视线。
林桓再次开始了心理测试。面对熟悉的题目，他的心情大不一样。结果是轻度抑郁，父母舒了口气。听过医生嘱咐后，林桓拒绝了再买一些药的建议，打算离开。一是因为大量药物治疗让他现在看见药就犯怵，二来是他心里明镜似的，心病还需心药医。
迅速熟络了以后，林桓向女孩透露过自己的病情，女孩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震惊，没有过多的意见，只鼓励了几句。安静时互不打扰，交流时又必有回响，女孩正式成为了林桓的暗恋对象，他有时认为自己在对方心里同样重要。后来班里同学对他俩议论纷纷。
“你们俩是真的吗？”好友阿昕在体育课问林桓。
“你还不了解我吗？毕业之前绝不可能谈恋爱。”
“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耽误了你不说，别把人家也耽误了。”
林桓没有说话。
“我是了解你，但你现在渴望的……爱情啊，我看她没办法给你。”
林桓讨厌阿昕的语气，瞥了他一眼：“那怎么，你要给我吗？”
“滚！我特么是直男！”
2.
林桓对女孩进行了告白，女孩娇羞地低下头，林桓壮壮胆，缓缓牵起她的手，视线从她的眼移到了薄薄的唇。突然，女孩兜里的手机响了，铃铃铃铃，铃个不停……睁开眼睛，只有闹钟在床边跳动。“果然是梦……”少年既失望又无奈。摸过手机，扫一眼消息，发现几个人打算趁假期出去聚餐，阿昕特地嘱咐他不要迟到。林桓摇了摇头，拨通了阿昕的电话。
“怎么了？”
“我能不去吗？”
“不行！”
“我有事。”
“你能有啥事？和小姑娘去约会？”
林桓一下从床弹了起来：“你能不能别总针对她？”
“我说是谁了吗？”
这反问把林桓驳得哑口无言。
“抓紧时间，都等你呢。”
“行吧。”
挂断了电话，林桓心里很不舒服。跳下床，洗漱完毕，意识显然从睡梦里清醒过来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阿昕总是对这个女孩有偏见，还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一个念想从林桓脑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敢继续想下去。
按照地址，林桓找到了那家餐馆，可到门口时，他还是有点犹豫，直到透过玻璃门看见了他们向自己挥手，便放弃抵抗，推开了门。
好在饭局进行得顺利，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尴尬，温暖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萦绕在林桓周围。看着身边的阿昕和周围嘻嘻哈哈的朋友们，林桓心情愉悦。饱饭过后，有人提议去网吧打游戏，林桓不大情愿，他对这类地方比较抵触。脸上的晕红渐渐消去，他依然微笑着站了起来：“我看网吧离这儿这么远，再打半天游戏……等到家天都快黑了吧，要不然……”话说到一半，林桓大脑一片空白，他脸颊发烫，后悔发声了。
“不去就不去吧。”阿昕的声音从林桓身边响起，“白天黑天地打游戏，等哪天猝死了你们就消停了。”众人打了个哈哈，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林桓舒了一口气，准备离开。
“先别走，”阿昕突然回头抓住林桓的胳膊，“我们还是在这儿玩个游戏吧。”
3.
公园门口，头戴白色遮阳帽的女孩站在那儿，两只手背在身后。一阵阵热风吹过，扫过女孩的碎花裙，打在路旁的柳树上，柳条哗哗作响，富有节奏。有时她会调整几下帽子，目光始终茫然般地盯着马路对面。是什么样的存在让她的眼里闪过了一阵光？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招手、微笑，两人配合融洽。
“等急了吧。”
“不急，倒是我，突然叫你出来……”
“没事没事。”
“介意和我进去散散步吗？”女孩提议的声音很微弱。
林桓回答：“算了吧。”
看着女孩楞了一下，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看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呢，‘宠物禁止入园’，所以只能我......”
“所以只能我一个人进去喽！”
夏天本就是炎热时节，单调的公园吸引不了太多人来游玩，这让小小的公园里仿佛只有二人。而从门口到假山，再到山下的湖边，两人什么话也没说，仿佛多甜蜜的话语在这一路上都丧失了魅力。轻步踏上小桥，两人才驻足片刻。桥下只是一片镜湖，湖上除了躺着几只荷叶什么也没有，迎合了公园的单调。远处的鸟儿叽叽喳喳，平静无痕的湖面上闪烁粼粼波光，可湖面下成群的鱼儿早已不耐烦了起来，翻涌个不停。
“我说，你还在等什么呢？”女孩突然转过身，背靠在桥的栏杆上。
林桓还是对着湖面，默不作声。
“我这次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
“我知道了，”林桓打断了女孩的话，“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林桓的话没有半点语气，但每一个字都刺进了女孩的心里。
“对不起……”女孩几乎脱口而出。
“对不起？因为骗了我吗？你更应该和自己说吧。”
这次轮到女孩木然了。
“走吧……”林桓转过头，从嘴里挤出来这两个字。
抽泣声被柳条一分为二，一半掉进了湖里，一半掺杂进了风中。
难过的气氛是被女孩的手机铃声打断的。
“喂……知道了，马上……”
一步、两步、三步，停住。
林桓看着女孩暂停的背影，不受控制地大声说：“其实我喜欢……”
“谢谢你，再见。”女孩头也没回，跑着离开了。
“再……再见吧。”林桓举起的手颤抖起来。
4.
少年蹲着桥上抽泣，把着栏杆，摆出了爱情片里失恋人的痛苦姿态。
“行了。”阿昕把林桓扶了起来。
“我承认，我喜欢她……”林桓想痛哭一场，却挤不出多少眼泪，引自己不住地干咳。阿昕看着他滑稽的样子，苦笑了一下说：“还好还好，我以为你要说你‘爱’她呢。”
“你不懂……”
“你比我懂多少？”阿昕抬高了嗓门，“你俩演电影呢？还整相互救赎那一套呢？想谈恋爱还不敢坦坦荡荡，不愿意承担后果，就知道拿病当挡箭牌，就你最聪明，赶紧把病治好比啥都强！”
林桓渐渐冷静了下来。
阿昕继续道：“再说你俩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用爱来连接着的人一定会重逢’嘛。以后该怎么做，你心里有点儿数。”
林桓抹了把脸，挤出了句谢谢。
“几句话而已，不用客气。”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时间回到中午。阿昕拿出六个被揉成不规则形状的小纸球，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餐桌的中央。
“很简单，轮流抓阄吧，抓到带有标记的人说说真心话，”阿昕顿了一下，“当然还有‘大冒险’，不过肯定会浪费时间。”
林桓答应玩一把，心里觉得这个游戏会有套路，便小心提防。第一轮林桓抓到了空白纸条，问了一个随意的问题，草草了事。四局下来，林桓却一直摸到白条，便感到无聊，手机响起，他收到一条微信，是女孩约他去公园的消息。
第五局刚刚开始，林桓站了起来，说自己有急事必须离开。阿昕听后，心里清楚了，又一次叫住林桓，站起身慢慢打开所有的纸条，林桓很疑惑。而当六张纯白色的纸条呈现在林桓面前时，他就更加难以置信了。
“其实，这算是个‘圈套’。”阿昕和林桓面对面，“你应该能注意到，我们的问题都是设计好的，目的是让你听听我们想对你说的真心话。”林桓回想他们的问题与回答，似乎的确大多都与“抑郁症”一类的话题有关。阿昕继续说：“班主任把你的病告诉了我们，让我们开导你，我们心直口快，担心直接给你讲道理会伤你自尊，所以……”
“我都明白。”林桓确实被他们感动了，但看了一眼时间，只好准备匆忙离开。
“去公园？”
“嗯？你怎么知道的？！”
“我妹妹一有心事去公园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啊，”阿昕看着林桓悠悠地说，“不过和男生一起去公园还是头一次，你可得珍惜机会。”
“妹妹？”林桓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是他……亲哥？”
长话短说，阿昕向林桓透露了关于自己堂妹的事情，把手搭在林桓的肩膀上说：“我舅舅很早就说了，为了更好治疗，考试之前安排她转学，但就是因为你，计划被拖延到了现在！”
“那，她这次是找我告别的？”
5.
今晚月色很美，凉风习习，若不在室外享受这样醉人的夏夜，无疑是平生又一大遗憾。烧烤摊上，两个少年坐在角落，他们平静的对话被周围一群群赤膊男人们的呼号声淹没，但两人毫不在意，仿佛这样的气氛反倒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兄弟豪情。
“你说我妹从小就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怎么就会突然得抑郁症呢？”
“不知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得抑郁症？”
“我怎么知道？”林桓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细细思考，我连自己是不是真得了病都不知道。”
“难不成……你是装病？”
“其实，我还挺好奇的，如果我不打断游戏的话你会对我说什么‘真心话’？”
“嗯……该说的今天下午就说了。”
“没有其他的了？”
阿昕给自己倒了杯饮料，看着林桓说：“你别说，还真有。”
“嗯？”
“你要的爱情，我能给你。”
林桓忍住冲动，笑道：“小心点……”
“怎么了？”
林桓凑近阿昕说：“你怎么确定，我真是直男？”
两个没羞没臊的少年对视片刻后，阿昕掏出手机放在桌子上说：“都听到了吧，妹妹。”
“嘿嘿，一清二楚！”
林桓夺过手机大叫一声：“哎呦我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