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梦起始的地方

又是一个人加班。

空旷黑暗的办公室里,惟有我头上的电灯无聊的亮着。打开音箱,放出轻柔的音乐。冲上一杯红茶,拉起落地窗的窗帘,在三十几层的高度慢慢欣赏城市夜景。对于喜爱安静的我,只要肚子不饿,这样加班也是不算乏味。

没来由的又开始走神。从云南回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似乎回来之后一直疲惫的忙乱于各种琐碎工作当中,除了偶尔闲暇时看看照片,还没有仔细的回味过那趟旅行。就好像是在最深的睡眠时候做了一场短暂的美梦,甜的醒了,再睡下去,醒来就几乎再也记不起美梦的真实。

我不想失去那种美感。

去到梦起始的地方

大凡进入能够称之为梦境的地方,总是先要迷乱一下的,比如武陵人误入桃花源,比如英国人初进Tibet。飞抵丽江之前,我也迷乱了,被满天的云霞倾倒,当飞机下降时,浓雾样的云遮盖了视线,像调皮的孩子,要给你看某样好东西,却又故意捂住你的眼睛。等到云终于拿开了调皮的手,梦境就开始了。

云的下面是这样的令人惊异:没有阳光却丝毫不晦暗,没有下雨却到处水润丰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低的云,浓浓的盖住整个青山,只露出一个浓翠的山脚,明明没有风,云却动得很快,好像山在呼吸一样,时常的会有些许的小云絮从云中脱出,在更低的高度轻快的从视野里飘过,飘过清溪牧场、田垄小径、白墙飞檐,飘到山的另一边,又钻入那一边的云里。天地间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可言状的灵气,说得虚幻一点,就像是幽灵公主里西方麒麟兽的森林,说得现实一点,就像是苏格兰北的高地。像威廉姆华莱士一样,我使劲地吸着这灵性的空间中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去感受这份美丽的愉悦。

这就是传说中的丽江?

跟自己一直以来的印象有些不同。去过阳朔,从到过丽江的朋友们的照片和回忆所汇集来的信息,让我一直想,似乎应该和阳朔差不多,是那个样子的。但是我错了。

有些景色,就算广为人知世所共赏,也须是亲眼看过,亲身感受过,方能体味其中的妙处。

丽江就是这样。

徘徊羡玉影

我们在丽江的行程是先去拜谒玉龙雪山。

一路上我很兴奋,以为一直以来的夙愿终于能够达成。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雪山的人,对雪山却有着宗教式的狂热的崇拜,似乎说不通。大一的时候在同学的寝室看到一本《国家地理》杂志,随便的翻开一页,震撼了。没有一个字,只有一座巍峨的雪山占满了双页的篇幅,角落里“矮小”的杉树更彰显了山的巨大。雪线下山体的颜色是天蓝色,与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把上面白色的雪峰衬托得如同奥林匹斯神殿一般,洁白无瑕,至威至圣。那样的夺人心魄。

那座雪山名叫仙乃日。

从那时起我就渴望着能够近距离的接触雪山,不是去攀登,而是去亲眼看,像那位创作那张照片的摄影师那样,站在山脚下,面对着这世间的至圣至洁,膜拜,领悟,感动。

然而雪山非一般的山可比,圣灵之地,轻易是见不到她的真面目的,尤其是在5-10月的雨季。

我想玉龙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到达甘海子之前, 降了一场颇大的雨,正担心无法按计划上山,雨停了,云还没有散。我们在甘海子停了车,导游说,这里是观赏玉龙雪山全景的最佳地点。我循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仍旧是只看到一个浓翠的山脚,再上面就是浓浓的云雾环绕,一丁点山的轮廓都不透露,令人就算是想象都无从想起。等待了许久,另一侧的天几乎已经云开见日了,山的那一边依然神秘莫测,我们只好继续向山上行进,心中说不出的遗憾。

除了在云杉坪蒙蒙胧胧的看到稍多的一部分山体,这一天就再没有见到玉龙的样貌。

缘法未到,只能这么说了。

乘坐小索道下来的时候,云又散开得更多了一些,方才恍然原来已经离雪山这样的近。

还是看不到全景,但是雪山的雄浑,体会的更深了。

这里是白水河所在的峡谷,垂直落差达到1500米。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垂直自然带的分布:阔叶林、针叶林、高山草甸,再往上面则是完全裸露的山岩。和低海拔的山不同,裸露的山岩全部呈青玄色,形状完全没有规则。先前看到过的山,岩石尽是卵白色,经过了亿万年地质变动风化雨蚀,沉稳的有些老态龙钟,纵然是各有绮丽妙姿,总有被天地风雷雨雪、被时间加工过了的感觉。不像这儿,这些毫无规则的青岩,好像堆积着的玄铁一般,毛刺尽张,锋芒毕露,在你认为绝不应该形成峰的地方堆积成峰,在你认为绝不应该缺少峰峦的地方凹陷成坑,在你认为山不应该是那个形状的地方,山就形成了那个形状。山上流下的融水也一样,丝毫没有熟悉的高山流水式的含蓄,就在裸露的岩石上奔流,远望去就是一片青岩,几道白线,完全不遵循传统美术画派山水的审美规则,它所尽力彰显的,只是初始原生状态下的本原。

再向上看,茫茫白幕,云中透雪。主峰扇子斗仍旧隐身在云后,神秘莫测。

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传世下来那么多古代山水名画,却很少能找到一张描绘的是雪山。在那个时候,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因为同行有老有小,我们没有去坐大索道上到海拔4680的地方。那已经是攀登,我兴趣不大。

第二天一整天阴天,心思都放在了古镇里,暂时忘了雪山。

第三天要动身去香格里拉,祈望老天能给个好天气。没想到老天还真给面子,一早起来看天,碧空如洗,几乎没什么云。正准备登车出发,见大家都在路上举着相机狂拍,我也凑过去探看,呆住了。

古镇路的尽头,远远的,玉龙雪山整个的雪峰,一览无遗的展现在眼前。神秘的主峰扇子斗,好像知道我们要离开,终于拿开了一直遮挡着面庞的云纱,展露出冰封王座般威严的雄姿。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大地还没有完全从晨雾中醒来,只有雪峰先沐浴到金色的第一缕阳光。威严的王座被镀上了金芒。刹那间无比的圣洁感笼罩全身。

缘法至,此行不虚矣。

徜徉云杉坪

听说将要去的地方是纳西族的情死地,初时不太有兴致,那时还在遗憾玉龙的无缘。在原始森林里爬了一段栈道,竟然感觉到了高原反应。海拔3500米,不算高,因为是一下子飞降过来,有点不适应。

终于爬上了坡,缓了一会,刚要酝酿一下欣赏杉树森林的心情,见栈道前方一片开阔,原本森林里纯以绿色和光线调和出的色调,又多出几许明丽的色彩,是什么?我加快了脚步。

简直无以复加的感动,在雪山的半腰,浓密的原始森林里,竟这么天然的围出一大片如此平缓的草坪,一座天然的圆形剧场。高大的的高山松云杉木撑起舞台的轮廓,遍地开满高原上特有的小花,或黄或白,或蓝或紫,渐心渐密,在草坪中央,茂盛得如星云一般。整个舞台铺着厚实的绿色地毯,缀满群星的图案;舞台的背景,是白蒙蒙的云雾遮住的雪山。实在不相信有任何其他的剧场的美丽能够赛过这玉龙女神的舞台。我期待着这里的演出的开始。

下雨了。

淅淅沥沥得仿佛江南的细雨,但是决无婉约的凄苦,打在伞上、敲在道上、落在花叶间,尽是满耳的欢快音符。抬眼望,云头在动,变幻着婀娜的身形,调节着舞台的光线,晴雨间,神醉目迷,明暗处,怦然心动。猛听得闷雷一声惊响,回音萦绕时,居然云雾升腾,渐渐显露出玉龙雪山的轮廓来,矗入云霄,即便是在这半山高度来看,仍不能尽揽,只能依这轮廓想象云中的雪峰,想象山体的巨大。可看处亦不真切,只觉雾气朦胧中,隐隐有融水汇溪,皑皑白雪。

后来回到北京之后,另一批去的同事们津津乐道的描述看到张艺谋的“印象丽江”如何如何。我没有看到,只是看了“丽水金沙”的演出。也许印象丽江真的值得一看,但是我不care,也不惋惜。因为在云杉坪,在那个天然的剧场,我已经看到了大自然带给我的绝美的表演。

那个时候,雨在吟唱,草在轻和,树在伴奏,云在热舞,雪山在演绎“玉龙第三国”的妩媚和壮丽。

我在陶醉。

再也忍不住,我冲出雨伞,冲入草坪,摆好姿势,在这天然的舞台上,抓拍一张雨中玉龙的合影。

逡巡恋古镇

最近的梦特别多……

比如刚刚,中午打个盹,就见自己走在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青砖石径,白墙飞檐,溪流淙淙,马铃声声……醒来尤甚迷茫。然后某位死党发消息过来胡侃,问了一句,怎么看你写了一半没有下文了?我问写什么,答,你的游记嘛。于是恍然,原来,刚才的梦里,是旧地重游。

那就接着写。

玉龙脚下的两个古镇,束河和大研,我更喜欢前者。

死党问:为什么呢,去过的都说大研古镇有意思。

没错,相比束河而言,大研更大,更繁华,建筑更加古朴,风情更加迷人……

但是我看中和留恋的,却是别样的东西。

初到束河古镇的时候,正是中午,游人稀少。

我们走的是镇子的南门——不大的一个小牌坊门,进去后也是很简单的一个小街。

两边的门脸店铺零零散散的开着,开着的门口都会坐着一个纳西女子,叮叮的在打着银饰。

很难得的,太阳在此时出现了,几乎是眩目的阳光倾洒在镇子上。

午后的阳光总让人觉得很闲逸,不管是北京抑或其他地方,

包括这里。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有脚步声,流水声,和叮叮的打银声。

莫名的美感就突然涌上心头。

云南的天气,自来就有“天无三日晴”的说法,我也算切身体会到了。

在阳光下闲逛了没多远,下雨了。

雨也是彩云之南的特色吧,蒙蒙细雨,只会让你的外套看上去湿了,却绝不会湿透冻着你。

街上的摊位也丝毫没有因为雨而显示惊慌,依旧从容着生意,我也就决定不打伞,由它淋着。

光线变了,刚刚眩目的明丽色彩被一种柔暗的江南梅雨色取代。

依旧是整洁漂亮的街巷,回响着脚步声,流水声,叮叮的打银声。

现在,加上了雨点声。

宁静当中平添了一份淡淡的忧郁。

又是莫名的美感涌上来,只是与刚才是不同的。

“你这是在写什么?不是实景吧,听着跟做梦似的……”

呵呵,我也不太清楚,隔的时间长了,真实和幻象有时候就分不开了。

想起先前一位文笔极佳的朋友说过,游记就是要在游的时候写出来,才是原汁原味的真实记录,后续的追忆只会更多的掺杂各种偏差的想象。

说得实在有道理。

但我仍然觉得,既然已经是一段记忆,追加进片断美好的想象,再回想起来感觉会更惬意一些。

而且,我要写的,对我来说,本身就是梦起始的地方,那就让我这样亦真亦幻继续好了。

雨还在时断时续的下着。

我们也还在雨中逡巡着步子。

忘了是走到哪里,我忽然被一种声音吸引,信步由缰拐进了一个小店里。

这是一个经营各种纳西乐器的店铺,吸引我的奇妙的声音就来自店的最里面。

起初我以为是马铃,因为店的靠门墙上几乎挂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马铃,

马铃的声音清脆悠长,具有极强的穿透力,甚至可以“隔山而闻铃”,

店主又有意把它们按音阶排列,于是简直算的上微型的编钟了。

我随意的敲了敲,悦耳动听,

但那并不是最初吸引我的声音。

再向里走,看到店主正在向一个游客展示一个银器。

形状就像是个小巧的钵盂,通体纯银,刚好可托在手心里。

店主另手拿着一个小木棒,缓慢的摩擦钵盂的外圈口,一圈一圈,好像在磨墨一样。

奇妙的天籁般的声音,就像是从天尽头传来,开始时细微得不可捉摸,慢慢的,越来越响,渐近渐扩,

那种恒音的穿透力,又非马铃可比,

最妙的是,木棒的摩擦始终匀速,没有加快或减慢,然而那声音却可以忽强忽弱,错落成序。

听那声音,被直接穿透的内心里,仿佛有一尊慈祥的菩萨在娓娓诵经。

我拿在手里试了试,竟然只发出木棒与金属的摩擦声。

店主笑着说,这是练气养心的道具,必须先静心,手随心动,才能招唤来那种声音,

而那实际上招唤来的,不过是心声。

我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静默片刻,开始转动手腕,

几圈之后,声音来了,

好像一股汲汲的溪流,匆匆忙忙由远及近,曲曲折折的行进着,突然遇到阻碍,积聚和躁动起来,似乎将要冲破时,声音戛然而止。

店主笑了,年轻人阿……

"你最后买了吗?”

没有,所以现在我很后悔,虽然价格不菲,但是有些东西喜欢了就不能用成本或代价来衡量取舍,人也是这样。

所以以后再去丽江的话,我一定会买回来一个。

到了这里,记忆缺失了,怎么从店子出来,怎么离开束河古镇,已经没有了印象,就跟电影的蒙太奇一样,镜头一下子切到了大研古镇,而且是夜晚。也由此我明白,姜文的几部电影,确实是在拍他自己的记忆和梦中幻影的掺杂体。

“哦,一下子就在大研的夜晚了,看来有艳遇阿呵呵”

在某些事情上,我还是有比较纯洁的唯美倾向,所以所谓艳遇根本就很无稽,在我来看。我所“艳遇”的,是大研的雨夜。

大研古镇很大,在那熙熙攘攘的街巷中走相同的路有不下三次,我还是会迷路。

因为人多,因为嘈杂,因为有些乱,大研给我的印象并不太好,

但这不包括雨夜。

那场雨很大,完全不似白天已经习惯的细雨。

大雨中,街巷安静下来,

喧嚣被冲走,嘈杂被洗刷,

都被淹没在雨声混杂着流水的乐章里。

透过雨幕的霓虹街灯,更加迷人,

踏着水路的脚步,更加坚实。

突然有种洗尽铅华的坦然,和幸福,荡漾在脑海中。

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太煽了,受不了了!”

很像歌词吧,要不您来给谱个曲吧,以您的才华。

“别扯了,我可欣赏不了您的审美!继续你梦吧。”

继续梦?不,梦总有醒的时候,醒了总有忘的时候。

忘了又怎样。美留下来了,足矣。

(写于2007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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