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说,人其实都是一瞬间长大的。
不过在我看来,人其实都是一瞬间苍老的。
大一那年的寒假,同学几个没去聚会,而是去了大文家里看望他。去之前同学们只是隐约听班长讲大文家里出了事,病倒在床上,至于具体情况,却并不知情。到了大文家门口,班长才告诉我们,年前大文父亲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大文母亲在两年前就走了,现在家里只有大文兄弟几个了。大文作为长子,这段时间忙里忙外,这次是彻底给累倒了。
见到大文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比我们想象中要苍老很多,应是二十几岁的脸上一点没有一点表情的迹象,像极了那些面无表情的无欲无求的神像的神态,那时还没有经历过亲人离世的我根本无法想象出他心里到底是种怎样的凄凉。
弟弟们还都在读高中,他还没有就业,刚办完他父亲的丧事,刚出殡完毕,就已经累倒了,见到我们几个高中同学来看望,他显得有些激动,努力想把身子从床上立起来,可是却挣扎着使不上劲了。还没张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我记得那是个冬天,下着雪,他所在的屋子里跟外头都是相通的,那种老房子已经在如今的棚户区改革中被拆的找不到一丝的痕迹了,可是当时却是承载着他们一家人的温暖的地方。木门,老屋,板子床,还有床上的大文以及空气中焚香的淡淡气味,我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我不会讲安慰人的话,边听大文的哭声也跟着掉起来眼泪。
回程中,班长说大文一瞬间就长大了,知道为弟弟们打算未来了。
可是我临走前看到床前大文的脸,分明透露着老气的眼神,他还没有经历过长大,怎么就会这样老去?
研究生最后一个寒假的时候,其实不打算回家过年的,因为要忙毕业论文的事。
加上要找工作,所以过年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浪费时间的。
然而,当我知道外婆突然去世的消息后,再也在学校待不下去了了,我一分钟都待不住,恨不得立刻马上飞回老家去。
等到回家,外婆已经要过五七了,我们家那种传统的小村庄,五七是要隆重祭奠的日子。因为据说五七的时候,去世的老人家们会回到家里“看看”,看看有什么不舍的,看看有什么忘不掉的。
外婆五七的那天,所有人都先行一步去祭拜,只有我拿着她的遗像说了好多好多话,我问她为什么不让家人给我讲,不让我提前知道,而是隐瞒能么多天才告诉我?我问她,既然想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就因为怕耽误我的学业?还是觉得学校跟老家太远,要坐飞机,换乘火车,再坐汽车?
我问了她好多问题,可是没有回答,忽然想到她这几年一直都是耳背的,心想是不是我声音不够大,于是我又大声问了几遍,依然没有答复,眼泪流到嘴角,也不是咸的,心里依旧有跳动的声响,可却是空的。
妈妈自从外婆走以后,空闲时间就变得多起来。以前是伺候外公外婆,除了工作,就是照顾家人,如今外公外婆离世,她竟然不知道怎么来打发时间了。空下来的时间,多半都是发呆,我怕她难过,整个假期都是在不停的说话,我也难过,可是我会偷偷找个地方哭,她难过的要比我多些吧。
听过妈妈晚上无意识的说些梦话,除了用眼泪排解难过,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妈妈早上心情时常不好,会对着我跟爸爸发脾气,整个假期就在她莫名其妙的心情中度过,我越来越怕她变老了,怕皱纹爬满妈妈的脸,怕白发上了她的头,闺蜜安慰我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更年期,而后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我问闺蜜过了更年期会怎样?
她说,过了就彻底老了,不再纠结往事,不再吹毛求疵的挑你刺,不再那样易怒,然后变得就跟个老太太一样了。
我问,老太太是个什么样子?
她说就是老了,行动慢了,不再会苍老了。因为已经老了。
再见到大文,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嘴角的笑意是他粗糙的皮肤也掩饰不住的,据说他定居了别的城市,据说他拉扯大了两个弟弟。风霜日晒给的肤色里带着甜蜜的负担,瞧,那个苍老的大文,时光会他复原一切,包括幸福和他一直想要的团圆。
妈妈学会很多东西,烹饪和网购尤其拿手,有空的时候还经常跟着好朋友几个天南海北去旅游。最近我又开始教她听网络电台了,因为我开通了自己的电台,我希望她可以通过电波来了解我。
我一直担心和恐惧的老了的时候,原来还可以开出花来,再看我从前的担心,原来都是多余,感谢岁月,让我恐惧的同时也让我期待。
原来一瞬长大,也就意味着一瞬苍老,可是岁月不枉流年易,便为枝头二月春。
只愿岁月静好的我们,不换易偷的流年。苍老也罢,成长也罢,岁月易容也罢了。
走走停停歇歇,人生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