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田间的姑娘

表妹和舅舅、舅母长得一点也不像。

六年级毕业那年夏天,我和堂姐回到老家。去外婆家拜访的时候,见到了我久别的表妹。堂姐举着相机给我俩拍照,完了盯着相机中的表妹对我说:“你的表妹长得好像泰国人。”

我凑过去看,相机中的表妹倚在井边,笑得腼腆。她的眉眼深邃,鼻子笔挺,轮廓清晰。确实带了点异域风情。

我比表妹大一岁,那年夏天的她还比我高一点,我六年级毕业即升初中,而她,正读五年级。


从小到大妈妈就经常在我面前夸表妹,表妹俨然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

“你的表妹天天在家帮忙干活,很勤奋!搞卫生、种地……你看看你……”

“你的表妹每天要走好几公里路去上学,一天的伙食费才那几块钱,你看看你……”

于是表妹在我心里就留下了这样的一个形象:老实、勤奋、听话……

直到去年我再次与她相见。


去年暑假我们一家人去拜访亲戚,在那里我再次见到了她。

这时的表妹已经不再比我高,也不再念书了。她已经辍学工作了好几年,在大表姐的会计公司里打下手。平日里除了在公司干活,下班回家之后还得帮忙照看大表姐的女儿。

这次再见,我和表妹莫名其妙的熟悉了起来,她变成了我第一个会讲述心事的同辈亲戚。晚上表妹带我去不远处的广场散步,我和她坐在篮球场的看台上,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而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在我印象中如此憨厚老实的表妹,情到浓时,也会爆出那么两句粗口。

我惊讶极了:“你怎么会说粗口!吓死我了!”

表妹笑了笑:“那你怎么会交男朋友,你也吓死我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妈妈老跟我夸你,说你老实听话,啥都肯干。”

表妹撇了撇嘴:“我爸妈才老跟我夸你呢!说你成绩好!”

我们不可思议看着对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我们在彼此父母的熏陶下,都俨然成为了对方眼里“别人家的孩子”。

我们哈哈大笑,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一样,就在刚刚。


中途辍学外出打工在我妈妈那边是很正常的事情,目前我的表字长辈大抵都是如此。大多都是本身不爱读书,宁愿外出打工。

大概表妹也是这样吧,我本是如此认为着。

15年的春节我们回到老家过年,大舅小舅做了新房,按照习俗要请大家吃一顿入伙饭。几乎所有亲戚都回到了老家,场面十分热闹。

某天晚上我和表妹聊起未来,谈起我想上的大学,我的梦想。我讲得开心,豪言壮志。表妹细细聆听,一言不发。

我问她:“你不想上大学吗?”

她垂眸看着地板,小声的说:“想啊,我想上大学。”

我对这个回答有些惊讶,侧过头看她:“那你为什么还要辍学呢?”

她说:“初中毕业的时候,爸爸问我,还要不要继续上学?他说,如果我继续上学的话,家里就先不建房子,拿钱来供我读书。”

我细细的看着这座新房子:建了两层楼,五个房间。屋里铺上了瓷砖,客厅里摆着崭新的液晶电视。厨房里装了天然气和抽油烟机,洗澡房里装了太阳能热水器。一切都比过去那间烧柴做饭,烧水洗澡,只有两个房间,常年潮湿的砖瓦房好得太多。

可是这样的好,总是得牺牲了某些东西,才能换来。


今年夏天,我已经成为了一名大学生。每天进行着忙碌的生活,鲜少再与表妹进行交谈。

即将迈入2016年时表妹分享了一篇日志给我,可我却在两个星期后才看到。表妹的日志里充满了悲伤,我在微信里问她:“你怎么了吗?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表妹说:“我年中就不在大表姐这里干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本是充满不解而且是不同意的。在大表姐公司工作,无论从经验角度,还是安全角度,对于年幼的表妹来说是一件好事。她今年才18岁,去到毫无相识之人的地方,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表妹是个有想法的人,她说她不喜欢学会计,在大表姐这里学不到东西。所以她不想再耗下去,准备到深圳找一份工作,业余时间学学英语。

我对她说:“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羽翼丰满之后再离开。”

可她说:“表姐你不知道,我说要离开,大表姐不同意,现在到处在说我,现在整个家都觉得我是白眼狼,我在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表妹和舅舅、舅母长得一点也不像。

舅舅、舅母至今未孕有子女,我的表妹,是他们干农活时,在田间捡到的弃婴。

舅舅对表妹并不是那么好,表妹勤奋干活,也是害怕脾气暴躁的舅舅。至于舅妈,我倒是不甚了解。只是偶尔见到舅妈与表妹的相处模式,感觉实在生疏得可怜。

表妹大概是在初中的时候得知此事,那时她十分伤心,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总是对自己那样暴躁。

但她仍然感谢她的父母。勤奋为家里分担,辍学让家里建房,工作往家里寄钱,大概是目前的她,能给予父母最好的报答。

加油啊,我的表妹。你这一生或许不是那么平坦,但希望你仍旧相信:“人生,总会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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