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忆飞鸿影

中午吃饭时，妈妈突然说，门口那个大娃娃下午给你扔了啊，太占地方。

我放下筷子，不行！

随即我到门口去把那只大娃娃抱起来，放到椅子上，让它端端正正地坐着。

它的脸上浮着十几年未曾擦拭的灰尘，衣服是残破的，蝴蝶结早已脱落，双目却炯炯有神，似乎在指责我，为什么始乱终弃。

我对它的印象实在太过浅薄，只记得翻看幼年照片时曾看见过我紧紧地抱着它，那个时候它的个头比我还大。而如今我早已可以一手揽过它了。我却不再需要它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依赖它，不再天天抱着它，不再晚上睡觉前给它盖上被子，不再需要它。

墙上的身高线一刻一刻长高，躲在柜子里的玩偶们却再也不会出来了。

我时常想，长大的分界线是什么？是哪一刻？哪一刻不再需要他们呢？哪一刻和他们说了再见，然后就再也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玩耍过？

是小学毕业细雨纷飞的那一天吗？还是无数个寻常不过的日子，我们将年岁交给了光阴，却忘了把他们一并带走？可是——他们还躲在柜子里，日日夜夜等你归来，偌大城堡的门还会向你打开，成堆积木还混乱不堪，棋子在盒子里乖乖地排好等你再来一局，芭比娃娃还穿着精致的晚礼服，等你给她卸去妆奁。

可是，你却爽约了。

不知时间，未详年岁，总之突然有一天，你不再造访它们。而后，这样的诀别成了习惯，随即你终究忘记掉它们的存在，不动声色地，成为了一个你当初那么讨厌的大人。

曾经有过那么盼望长大的时刻啊，趁爸爸妈妈不在家，偷穿妈妈的衣服和高跟鞋，照妈妈的样子涂上口红，在镜子前面顾盼流连，幻想自己是被锁高高的城堡中等待英俊帅气的王子解救自己的公主；玫瑰色的梦境席卷而来，你却再也回不了那个当初。

现在，你已经长成了那个你曾经无数次期盼过的样子，可还喜欢？

成长就是一次一次遗忘和放逐，那些曾习以为常的日落与午后的闲散时光，终究不再熟悉以致淡忘。而你惊醒时，已和前尘旧事没有什么分别了。

那些散落在家中角落里的玩具，却还一直等着你，一如四五个一千天以前。

时间听上去很短，是吧？可是，人生也不过几十个一千天而已。

我们很难保证自己在漫长的时光中不改变自己；事实上，我们需要这样做。不断成长，不断感受失去的痛和获得的喜悦，才是人生的意义。所以我们难免会渐渐忘记那个初来临时的自己：睁着一双纯洁无瑕的大眼睛，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在瑰丽的想象和童话小镇的斑斓中度过人生最初的那几年。

爱丽丝掉进兔子洞，帮兔子找回丢失的扇子和手套；人鱼公主为了站到心爱的王子面前，不惜失去自己如同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灰姑娘乘着魔法变出的南瓜马车，不小心遗落了自己的水晶鞋……那些久远的故事如同记忆的潮水般退去，却再也没有耐心寻回。

这些年里，习惯了披上或柔软或戒备的盔甲，以至于已经忘却了卸去心防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记得很多年前，那个天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灰蒙蒙的时候，和小伙伴一起在金黄色的田野上捉蜻蜓，阳光像绸缎一样丝滑温暖。

可终究啊，我们要不断长大，不断离那个出发的地方越来越远。

开始你还记得他们如在昨日，慢慢地你不再回想他们了。再后来，你就会发现此时已经换了人间。

可是柜子里的那些玩偶们还静静地躲在柜子里等待着你，等待着年幼的你将柜子拉开，将它们带出去，如同拥有整个世界般抱着它们，再和他们嬉笑玩闹一整天。

过年家里来小朋友的时候，我总会提前把家中的小玩偶们悉心收好。

妈妈说我都多大了，还不舍得把那些小东西送人。

当然不舍得啊，那些轰轰烈烈如潮水一般的年岁都淡去，看着他们，我才能想起我曾那样天真无邪，那样对眼前的世界充满最童真的期待啊。

不对儿时的玩具薄情，是长大的自己对年幼的自己的一份交代，是对十几年前那个初夏，拿着那只蝉蜕时做出的承诺。

“长大的自己一定不能失去童心，不要成为那样无聊虚假的大人。要一直好好照顾柜子里的熊爸爸熊妈妈熊宝宝，不能让他们孤单。”

承诺是在空中被风吹散的沙，至于岁月，你知我知，是一场有去再无回的旅行。

人在长大的过程中很难不失去童心，因为在社会成人世界的打磨下，终究会遵循那些看不见的规则，学会如何顺应它，而不是如何改变它。所以有的时候会很佩服那些写儿童故事的人，他们还怀着那样天马行空的童心，应该会很有趣吧？

学着去做一个不那么让年幼的自己讨厌的大人吧，一如年幼的天真与垂怜，一如年幼对成人世界的悲悯与洞见。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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